眼見那女子已逼近隋帝麵前,挺劍一指,隻需再踏上半步,便可搠穿楊廣胸膛。可此時沈光方起身站定,這距離縱使他身法再快,也已來不及再躍上前去救援,千鈞一發之際,他無暇細想,甩手一揮,已將陌刀衝著那女子手中長劍擲去。而與此同時,楊廣命在旦夕,那女子有些得意忘形,獰笑一聲,正欲把手往前一送,取其性命,忽聞耳畔一陣風聲響起,尚未待她看清,隻聽砰一聲響,陌刀砸中劍刃,她手中青劍一陣劇烈晃動,令其虎口一震,通臂一麻,青劍險些脫手。


    那女子俄然一怔,卻見沈光又是大喝一聲,赤手空拳撲上前來,飛起一腳,劈頭蓋臉,便踹自己麵門。這一擊有若猛虎下山,銳不可當,那女子一吃驚,也顧不得再去追殺楊廣,隻得抽身迴劍,去削沈光之腿。不料半空中沈光將腿一收,避開劍鋒,一個鷂子翻身,從她頭頂掠過,待落地之時,又攔在她與楊廣之間,紮馬而立,雙手捏拳,蓄勢待發。那女子見沈光手中無刀,也就不再忌憚,她把劍一橫,柳眉倒豎,冷冷於之說道:“此乃我與他之間恩怨,與你無幹,若想活命,及早收手閃開!”沈光哼了一聲,猶然麵不改色說道:“女賊休得口出狂言!”說罷他一震雙臂,掄起碗口大的拳頭便打。這情形看來,沈光是鐵定了決心誓死護主,那女子冷笑一聲說道:“既然汝決意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那就休怪我手中長劍無情了。”說著她舉劍相迎,兩人又戰作一團。


    不過當下沈光雖是拳拳生風,勁勢駭人,可畢竟手無寸鐵,僅憑一雙肉拳,又怎敵那女子手中長劍。那女子上手越攻越兇,越打越疾,長劍纏絞擊刺,激起萬道青虹飛芒交織,直將沈光籠在其中,逼得他連連後退。瞧著沈光連自保都尚顯吃力,反擊更無從談起,楊廣在一旁觀戰,也不禁捏了一手心濕汗,畢竟一旦沈光落敗,自己也是在劫難逃,於是他轉身正欲趁那女子專心鬥沈光之際奪路而走,卻又遙聞山寺中衝殺喊聲迭起,兵戈錚鳴不絕,料得那裏也是鬧得不可開交,看來自己跑去多半也是死路一條,一想至此,當年雁門城頭困於突厥數十萬飛騎重圍之間那種絕望無助的感覺俄然湧上心頭,霎時令他麵如死灰,脅肩累足立在原地,進退失措。


    而此刻沈光在那女子疾攻之下,衣衫雙袖已被劍刃戳得千瘡百孔,可他依舊毫無怯退之色,猶然雙臂奮舞,拚死作困獸之鬥。那女子見自己穩穩占得上風,刷刷一邊又是兩劍刺去,一邊恨恨於沈光說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今日就讓你作那昏君陪葬!”這說話聲中兩劍分刺左右,去勢犀利迅猛,沈光將身子一側,閃過一劍,卻閃不過第二劍,右臂被劍刃帶過,又落一道傷痕。如今自己空手獨鬥那女子毫無勝算,而山寺又有混戰,似乎拖住了隋兵,令其久久不得趕來救援,看來這一遭劫數,也是避不過了,想到此處,沈光隻覺心長力短,勢窮氣竭,拳法不知覺間,失了鋒芒,亦漸漸慢了下來。


    可就那女子滿心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之時,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長嘯,嘯聲猶似龍吟,響遏行雲,直震得四野枝木簌簌作顫,湖中水浪隆隆翻湧。如此嘯聲駭人,那女子聞之也是心頭一悸,不禁順著來聲之處看去,隻見一路隋兵奔上前來,為首領軍一人,身披黃金甲,手提降魔杵,威風八麵,盛氣淩人。那女子雖不識得此人,可沈光卻是認得,來者不正是宇文博,有他來援,隋帝無憂,沈光立時鬆了一口氣,渾身來勁,一麵衝那女子唿唿砸去兩拳,一麵於宇文博說道:“來得正好,速速護駕,帶陛下離開此處。”如今已有宇文博帶人前來,情勢即刻扭轉,便輪到那女子落得勢單力孤,不過當前隋帝性命垂手可取,又豈甘前功盡棄,隻聽她嬌叱一聲,使出渾身勁力,挺劍直紮沈光。這一著鷹撮霆擊,星飛電急,眨眼即要刺著沈光,忽有一道金光掠起,宇文博已縱馬躍到她身旁,隻揮手一撩,金杵便粘著她青劍鋒刃輕輕一帶,看似輕描淡寫,卻已將其劍勢盡皆化於無形之中。僅憑宇文博露的這一手,那女子便自知遠非其之敵,於是她勒劍迴躍半步站定,又把劍橫在胸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宇文博,由這架勢來看,取得竟是是守勢。


    宇文博見那女子忽然退卻,倒也並不追打,隻是於沈光說道:“如今攻山的亂黨已被剿滅殆盡,且此處亦有我擋著,你就率人護送陛下迴宮去吧。”沈光聞言大喜過望,立刻振奮精神,轉身拾迴自己的陌刀,將手一招,即引軍圍著楊廣往林外退去。那女子功敗垂成,望著隋帝遠去背影,想著他此番一走,再遁入深宮,此後尋仇更是困難重重,越想越是不甘心,這就也顧不得宇文博武藝遠勝於己,挺起手中長劍,厲聲說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識趣的就閃一邊去。”話音未落,劍芒疾動,直射宇文博當胸。不過如今的宇文博被楊玄瑛這一番似水柔情反複糾纏消磨,少了當初那股鬥狠好勝的兇性,眼下麵對一個女子,也不願傷她性命,隻是揮杵一卷,接下兩劍,又橫杵一掃,將那女子迫退數步,便不再趁勝追擊,收招說道:“以下犯上,論罪當誅。隻是念你一時衝動,我姑且網開一麵,你走吧。”那女子臉脹得通紅,又羞又怒,啐一聲說道:“事已至此,殺得一個算一個,本姑娘就是拚個玉石同沉,也要殺盡你們這般走狗!”說著她腰肢一擺,猛然一躍,奮身淩空而起,一個魚躍龍門,挺劍再刺宇文博。這一次那女子已決意拚他個魚死網破,出招有攻無守,隻取人要害。可宇文博豈是泛泛之輩,他覷準那女子來勢,直將手腕一旋,金杵便已敲在那女子劍上,鏗鏘一聲,徑直打落長劍。那女子長劍脫手,愕然失驚,正待抽身拾劍,哪知先前一招去得兇猛,她半空中收勢不住,身子往前一傾,胸口不偏不倚撞在金杵頭上,乍起一陣劇痛,立時氣血逆流,噴出一口血來,翻身倒落在地。


    那女子捂著胸口踉蹌起身,忍痛勉強抬頭一看,宇文博仍是仗馬橫杵攔在前頭,一動不動,穩如泰山,方知自己武功與他相去甚遠,居然連拚個同歸於盡的機會都沒有,她頓時泄了氣,躬身拾起地上那柄青劍,含悲吞憤說道:“今日之事暫且作罷,不過你護得了那昏君一時,卻護不了他一世,我終有一日要取他性命來祭我陳氏一門。”說罷她拂袖一轉身,便頭也不迴走去。望著那女子蹣跚而行的背影,宇文博忽然間覺得她有些眼熟,可絞盡腦汁,卻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也隻得就此作罷,迴大明寺去收拾殘局。


    再說那日楊玄瑛逃出江都城來,被宇文博送到大明寺中,安頓好已是晚間。此時宇文博已匆匆趕迴江都城去,隻留下楊玄瑛孤身一人,在寺後一間小禪房中,麵著案上青燈古佛,心亂如麻,久久難以入眠,這便又起身出了禪房,獨自步遊寺中。不知覺間,楊玄瑛走到藏經閣前,見門扉半掩,忽然興起,便走上前去,推門而入。此值深夜,閣中無人,唯有堂中案上一盞長明燈,燭火微光幽幽閃現,朦朧依稀之間,照出一片寂靜之色。當下楊玄瑛百無聊賴,無所依托,想著若是取一本佛經念念,或可解心中百結,於是她信手拈起一卷讀本,盤坐於燈前,翻開卷頁便讀了起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室羅筏城,隻桓精舍。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無漏,大阿羅漢......”楊玄瑛也曾念過不少佛經禪典,不過這一卷卻從未讀過,好奇心起,她又細細往下看去。此卷說得乃是佛祖弟子阿難於城中乞食之際,於水井邊邂逅摩登伽女,摩登伽女一見阿難,即傾心仰慕,便施魔咒使其墮入情波欲海,不得自拔。試想阿難持戒之人,尚不能修得圓滿,亦禦不了人間情欲魔咒之惑,也難怪自己一個凡夫俗子,始終放不下心中愛憎了。楊玄瑛輕歎了一口氣,正欲繼續讀下去,忽聞身後有人說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深夜來藏經閣中,未知有何見教?”楊玄瑛迴過頭去,卻見一名老僧正合什立在那裏。畢竟是楊玄瑛擅自闖入藏經閣翻閱經書,未曾得寺僧應允,她心中有愧,立即放下書卷,起身還了一禮致歉而道:“小女子深夜心煩難眠,在寺中走走,忽見藏經閣門未鎖,一時興起,便擅入進來尋了一本經書閱讀,這唐突失禮之處,還盼大師容諒。”老僧微微笑道:“佛度有緣人,女施主不必自責。此中經書女施主若是喜好,自可隨意翻閱。”


    楊玄瑛謝過老僧,忽然間又想起適才讀的那卷經書,心中著實在意阿難與摩登伽女這段孽緣如何化解,於是便指著那卷經書問老僧說道:“請恕小女子冒昧,這一卷經書說的乃是阿難與摩登伽女之事,小女子從未讀過,不知此經是何來曆,還望大師賜教。”老僧說道:“此經名曰《大佛頂首楞嚴經》,乃是晉惠帝太安年間,沙門竺叔蘭自譯,世間少有抄本流傳。”楊玄瑛說道:“適才讀到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羅先梵天咒將阿難攝入媱席,其戒體將毀,不知他此劫如何度之?”老僧說道:“乃是如來授文殊師利菩薩神咒以助阿難破魔度此劫難。”佛祖法力無邊,一個咒訣便可斷人七情六欲,若是人間亦有此法,倒也可免去不少無妄煩惱。不過摩登伽女既然鍾情於阿難,不惜使用魔咒迷之,眼下咒法破滅,阿難必走,獨留她一人又當何去何從,楊玄瑛聽到此處,卻是對這魔女心生憐憫同情,便又追問道:“阿難既然度過劫難,那摩登伽女後來又是如何結局?”老僧說道:“摩登伽女隨阿難同至如來麵前,卻因始終放不下這段孽緣,為留在阿難身邊,執意於如來座前剃度出家,精進修道,久之終悟參佛法,放下執著,修得正果。”摩登伽女原本為阿難而出家入道,最終卻拋去塵念,修成佛果,楊玄瑛不知該為之欣喜,還是該為之惋惜,隻得暗中輕歎一口氣。但無論如何,阿難動了凡心,無非魔障所惑,由始至終隻是摩登伽女一廂情願,楊玄瑛想到此處,竟自怨自憐起來,摩登伽女尚有魔咒惑人,可自己卻隻能一次又一次默默望著人家離去。想著想著,情難自已,楊玄瑛忍不住說道:“阿難乃佛祖弟子,多聞第一,如此修為怎還會定慧不力,難抵魔咒迷心。”老僧又合什說道:“阿彌陀佛。魔由心造,妖由人生,此乃魔咒之力,亦或自墮絢障,誠不得而辯也。”其實楊玄瑛亦知心魔隻擾心亂之人,阿難可被迷本性,多半也是起了塵念之故,但他那副鐵石心腸,屢屢麵對自己,卻絲毫不為己所動,莫非真已至滅絕人間一切情欲之境界,若然如此,這一直來無非隻是自己自作多情,庸人自擾,一想至此,楊玄瑛頓時茫然若失,默默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愁苦之情溢於言表,老僧見狀,知她心中必然有結難解,卻還是無奈說道:“本經緣起便是阿難遇摩登伽難,自覺羞愧,故此來問道於佛祖,求修心迷悟之關鍵,隻可惜叔蘭沙門僅譯了開頭兩卷,且貧僧識得梵文有限,終難窺此經真諦,故此恐怕也不能為女施主盡釋惶惑,貧僧慚愧。”楊玄瑛慘淡一笑說道:“看來這修心迷悟之道,也是與小女子無緣了呢。”老僧說道:“心性本淨,隨惑煩惱皆是客塵。心遇外緣,煩惱橫起。不過佛祖隻授修行之法,自性還需自省自度。”老僧說著已辭別離去,但楊玄瑛依然沉浸於阿難與摩登伽女的故事之中,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皆在情波欲海中浮沉,由目見相,心生悲喜,欲障繼起,疊疊而興,煩惱不休,生死流轉,心目為咎。楊玄瑛又翻開那卷《楞嚴經》,正見佛問阿難:唯心與目,今何所在?阿難作答,七處征心:在內、在外、在潛根、在闇內、在隨所合處、在中間,在無著,可佛皆一一辯詰,至其心無所依方罷。這心目究竟何所在也,楊玄瑛迷茫不解,想再於經中尋求答案,怎想楞嚴譯本至此倅然而止。


    這一夜漫漫,煩惱無邊,本以為尋一本經卷看看,可以令人解開心結,哪知半卷楞嚴,隻問不答,卻更是讓人無所適從。楊玄瑛終與佛法無緣,莫可奈何,她於次日一早,收拾行囊,便離開了大明寺。畢竟尚有家仇在身,且她早有決心尋隋帝替父討迴公道,這也全然不顧宇文博勸她離開揚州之言,又折迴江都城去。不過離宮經此事變,江都早已戒嚴,楊玄瑛一到城郊,便見城門有重兵把守,對著榜文逐個盤查出入之人,即知道自己已被朝廷通緝,入城無異自投羅網,於是她也隻得掉轉迴頭,於城外另尋住所,決定待這陣風頭緩過,再謀入城之事。


    楊玄瑛在城郊荒林中尋了一個破舊祠堂以作暫居,前後待了數日,日日前去查探江都情形,卻見城門警戒越來越緊,直至近來日夜都有隋兵結隊出城巡邏,逼得她不敢靠近城垣,隻得遠遠伏在草林中偷覷。這日一早,隱約有一通鼓聲將她驚醒,悄悄出得荒林一看,正見江都往蜀岡方向沿路兩列兵士夾道而立,個個擐甲執戈,嚴陣以待。這陣仗非同小可,不知城中發生何事,楊玄瑛一時好奇,便尋了一個隱秘之處藏身靜觀起來。無多時,又槌過兩通嚴鼓,而後不久沿途百姓紛紛叩首跪拜,隋帝龍車儀仗護衛即緩緩出江都城來。楊玄瑛此時方知今日乃是隋帝出宮巡幸大明寺去,隻是此刻隋軍人多勢眾,其防範戒備無懈可擊,她也不敢輕舉妄動,依舊匿於遠處,眼睜睜地望著隋帝座駕自麵前緩緩而過。


    隋帝龍車走後,楊玄瑛又瞧了半晌,見道上戒嚴軍士仍未散去,知道今日無機會接近隋帝,這便離去迴了荒林藏身之地。她於祠堂中打了一個小盹,再醒來已是午後,正此時忽然聞得大明寺方向一聲轟響,如似奔雷震耳欲聾。她聞聲急急出堂來看,隻見蜀岡山中濃煙滾滾,幾道火苗騰空而起,照得遠近百裏皆是一片通紅。如今隋帝正在寺中進香,此山卻俄然失火,絕非偶然,莫非有人行兇,若真如此,當下不正可混入寺中亂局去尋楊廣,想到此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楊玄瑛二話不說,即奔大明寺過去。


    楊玄瑛趕到蜀岡山前之時,大明寺內外已是沸反盈天,一亂塗地,一波來曆不明的黑衣蒙麵人正與隋軍護衛激鬥得難舍難分。她趁亂混入寺中,四下尋了一圈,卻未見著楊廣蹤影,甚為納悶,便虜了名隋兵,來逼問楊廣下落。可那隋兵隻是個小卒,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楊玄瑛無計可施,她敲昏那名隋兵,又往寺後搜找過去。她這一尋正抵山寺後門,恰見一隊隋兵死死堵著門口,力敵數十黑衣人眾。此處黑衣眾個個孔武有力,揮刀掄槍,群威群膽,連連衝門,隋兵不敵其神勇,節節敗退。而正此時忽有一聲斷喝,有若晴天霹靂,宇文博引了一支驍騎應聲而至,殺入亂陣之中,他隻揮杵一掃,便已打得黑衣眾人仰馬翻。宇文博出現在此,亦是情理之中,楊玄瑛在暗地裏靜靜瞧著,也並未詫異,她自知遠非宇文博對手,又擔心自己於此處得久了再生雜念,於是趁著宇文博尚未發現自己,轉身離去,又往寺中再探隋帝下落。


    不過如今有宇文博帶人殺入大明寺來救援,戰勢即刻逆轉,未出一個時辰,黑衣眾或死或傷,餘者也紛紛潰散。寺中亂局已漸被隋軍控製,而楊玄瑛在寺中轉了兩圈,依舊未見隋帝,以免節外生枝,她也不敢再作逗留,便出了大明寺去。山寺經此一鬧已近黃昏,楊玄瑛獨自正沿蜀岡東麓林中小道迴棲身之所,忽聞林深處傳來一陣打鬥聲音。此處尚距大明寺不遠,莫非是隋兵追剿黑衣餘寇,楊玄瑛耐不住心中好奇,想探探此番攻寺之人究竟何方神聖,便順著聲音小跑過去,正尋見七八個隋兵圍鬥一名女子。


    那女子使一柄蟬翼青劍,左挑右刺,劍招卻是有氣無力,總慢人半拍,被幾名隋兵圍困輪攻,險象迭生,岌岌可危。那女子落難,楊玄瑛豈肯袖手旁觀,她不假思索,取出流雲槊,即一躍上前,橫槊一掃,已撂倒兩名隋兵。於此同時,那女子忽見有人加入戰圈相助,迴頭看來,與楊玄瑛一個照麵,兩人均是兀然詫愕,那女子不正是醉雲居的頭牌琴茹雩。


    琴茹雩一見楊玄瑛,轉憂為喜,一邊喘氣,一邊說道:“楊姑娘快助我擊退隋軍走狗。”楊玄瑛知道她現身在此,必和黑衣眾攻寺有關,而眼下若要問清她真實身份來曆,也隻有先擊退隋兵再說,於是她一點頭,旋踵提足,蹈空而起,金槊連刺帶挑,直襲周圍隋兵而去。這幾個隋兵空有蠻力一身,武藝卻是平平,結隊上戰衝陣倒是可以,與人單打獨鬥卻是不行,幾人接不住楊玄瑛三兩招,即紛紛哀嚎踉蹌而倒,沒多久便已連滾帶爬逃散而盡。


    楊玄瑛擊退隋兵,正收槊時,見琴茹雩又是猛咳一陣,咯了一口鮮血,癱坐在地喘著粗氣,於是便上前扶起她問道:“琴姑娘莫不是在大明寺中受了傷?”琴茹雩滿腹怨氣而道:“隋軍中那個穿金甲、使金杵的好生厲害,便是教他給打傷。”楊玄瑛一聽便知她說的那人定是宇文博,看來要尋隋帝晦氣,還必須得先設法對付他才行,想到此處,她正欲問黑衣人攻山之事,琴茹雩卻已緩過一口氣來,支起身說道:“隋軍仍在搜山,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先尋個藏身之所吧。”此處確不是說話之地,楊玄瑛聽罷點頭而道:“江都城郊荒林中有個破舊祠堂,地處隱秘,你我就先去那裏避避。”


    夜靜更深,月黑風高,荒林人跡罕至,隻聞草木抖簌作響,偶又有三兩隻夜鴉迎風而啼。楊玄瑛扶著琴茹雩迴到破祠堂中,又獨自出去繞著祠堂探了一圈,確認無隋兵尾隨追來,方才放心。楊玄瑛再迴入祠中之時,琴茹雩已檢過胸口之傷,服了傷藥,正盤坐於地,調息養身,一見她迴來,淺笑說道:“多謝楊姑娘再次解圍救命之恩。”楊玄瑛擔憂她傷情,便問道:“琴姑娘傷勢有無大礙?”琴茹雩捂著心口,掩唇輕咳兩聲說道:“所幸隻是斷了兩根肋骨,應無性命之憂。”楊玄瑛鬆了口氣,又於琴茹雩對麵坐下,繼續問道:“今日攻寺的黑衣人眾,可受琴姑娘指使?”事已至此,琴茹雩知瞞不住人,輕歎一口氣說道:“不錯。隻可惜為山九仞,終還是功虧一簣,千算萬算沒算著那昏主窮途末路,竟然身邊仍有如此高手死心塌地護著他,讓他逃去了性命。”楊玄瑛說道:“琴姑娘如此周密部署去尋隋帝,莫非是報亡陳滅國之仇?”琴茹雩一愣,說道:“楊姑娘何出此言?”楊玄瑛說道:“秦淮水、金陵宮、烏衣巷、後庭花,還有臨春、結綺、望仙三閣,琴姑娘若與南朝陳氏無關,又何必念念不忘這些建康舊事?”琴茹雩歎了一口氣,緩緩垂下頭去,沉默了半晌,忽顯出一臉怨恨,憤憤說道:“實不相瞞,我本姓陳,乃高宗孝宣帝之女。那楊廣滅我陳氏之國,囚我兄長,辱我胞姐,害我無家可歸,他縱有萬死,也難消我心頭之恨。”楊玄瑛雖猜到她多半是南朝陳氏皇族遺民,卻不料她竟是宣帝陳頊之女,後主陳叔寶之妹,她略感訝異。而此刻琴茹雩卻反問而道:“楊姑娘身懷絕技,於這天下亂局之時偏來江都,想必也是有所圖謀。不知前些日大鬧離宮之人,是否便是姑娘?”既然琴茹雩已毫無保留,全盤托出,楊玄瑛自然也不再隱瞞,亦將自己身世及來江都目的一並如實告知。


    同是天涯淪落之人,惺惺相惜,又都負有深仇大恨,兩人一拍即合,便議定攜手共尋隋帝報仇。不過如今兩人各自行刺隋帝失手,已打草驚蛇,江都城與離宮勢必加強防範,想要成事,還得深思熟慮。想到此處,琴茹雩說道:“原本以為隋庭士庶離心,隋帝已處孤立無援,方才趁他此番出宮巡遊之際,糾集舊部圍山攻寺,不想朝廷尚有這般愚忠之士,也小覷了那些護主之人,此番行事終還是草率了一些。”楊玄瑛獨闖離宮遭挫,亦險些喪命,如今也認清了形勢,知道此舉不能僅憑一己之力,意氣用事,於是她說道:“依我看想要再入離宮,還得尋些內應。隻是魚姑娘日前往隋營麵會舊部千牛左右衛李氏兄弟,未知有何結果,而如今江都戒嚴,又入不了城,小妹也是一籌莫展。”李氏兄弟雖已死於沈光之手,不過沈光深夜捉人,行動隱蔽,故此事尚未在江都城中傳開,琴茹雩亦不知李氏兄弟二人遇難,她說道:“入城倒是不難,我有城外暗道可直抵醉雲居的密室。不過這兩日城中風聲甚緊,且我又有傷在身,你我就先在此地修養兩日,再入城尋魚姑娘如何?”醉雲居的密室中屯有糧草,現在看來定是琴茹雩作反隋據點之用,有暗道往來城外不足為奇,楊玄瑛聞言點頭應之,可她猶覺心神不寧,這一次再入城中,勢必將麵對宇文博,不過他這一關,就難近隋帝身旁,雖說自己有言恩怨兩清,各行其路,倘若真到了要作生死之搏的時候,還不知自己是否能狠心下得了手。


    果如二人所料,隋帝這一次出宮遭刺,已成驚弓之鳥,他迴宮後即刻下旨查封了大明寺,又徹底閉鎖了江都城門,在城中城郊大肆搜捕誅殺亂黨刺客,冤死者不計其數,直教江都一帶無論官民皆是惶惶不安,人人自危。而此刻城東的驍果營中,驍果軍雖參與大明寺平亂有功,卻未得到嘉賞,反而有人被充作篡逆同謀而被批捕,軍中士卒怨聲載道,結黨潛逃之人與日俱增。這情形已非司馬德戡力所能及,他背著手,愁眉苦臉踱步軍帳之中,想著營中騷亂,焦頭爛額,卻無計可施。正此刻裴虔通神色慌張闖入帳來說道:“司馬大人,大事不好,前些日折衝郎將率人奉旨夜圍千牛衛府邸,殺了李孝本、李孝質二人。”李氏兄弟也算小心謹慎,安分守己之人,突然被誅,必有原因,司馬德戡趕緊問道:“李氏兄弟因何事被誅?”裴虔通說道:“據聞有報其兄李孝常以華陰叛,投了李淵,隋帝遷怒於他兄弟二人,便趁夜將其誅殺。”司馬德戡雖與李家兄弟素無往來瓜葛,但聞言心中一涼,俄然想起自己尚有老父與兄長居於關中,如今李淵得勢,若其也投了唐公,教那隋帝得知,自己必然要步李氏兄弟後塵,他揣揣不安,禁不住說道:“眼下關西淪沒易主,而我等家眷又均在那裏,若是變節,我等豈不死路一條!?”裴虔通說道:“正是如此,卑職這才來尋司馬大人商議對策。”眼看這刀刃已是懸在自己脖子之上,朝不保夕,再不作決斷,哪還有活路可尋,司馬德戡皺眉蹙額,沉吟許久,忽然捏起拳頭,狠狠一砸帳中軍案,厲聲說道:“事已至此,還留在江都護著那昏主做甚,左右是死,還不若趁此軍心不定之機,煽亂驍果,率眾西歸,一起去投唐公也好!”這正是:


    陳涉揭竿大澤裏,漢祖斬蛇芒碭山。


    絕路困獸當兇虎,狗急跳牆可翻天。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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