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宇文博金杵起落之間,即打退軻於閭與阿羅立二人,攜著王婉兒突破了這兩路夾擊而去,正要繼續前行,卻聞聲後一陣喧噪,隨即便有兵戈交鋒亂戰之聲興起。這殺伐之聲震天,宇文博不禁迴頭一望,卻見隋騎後隊忽被幾路圍剿而來的突騎截斷,過半軍士遠遠落在後頭,已困於重圍之中,陷入浴血苦戰,隻是突厥勢眾,這落圍其中之人,岌岌可危。想這些受困之人都是親自於驍果衛中精挑細選而來,皆是曾經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宇文博如何忍心棄之而去,立刻怒目圓睜,一提金杵,便勒韁轉過馬首,正要再殺迴去,一旁的王婉兒卻猛然將他拉住,著急說道:“將軍這是做什麽去?”宇文博說道:“後隊被困,我當助其脫圍!”說著便要甩開王婉兒的手而去,王婉兒見狀,心急如燎說道:“將軍迴去,非但救不了人,還會搭上自己性命!”宇文博聽罷,說道:“在下乃是主將,怎可臨陣自顧逃命。”話音未落,王婉兒情急罵道:“你好糊塗,怎如此輕重不分,你若死了,聖上與雁門郡城十餘萬口人再找誰突圍求援去!”


    眼見此刻突厥飛騎自四麵八方蜂擁而來,縱然宇文博一人再是奮勇,可畢竟還是血肉之軀,麵對這源源而來的突厥敵兵,以寡擊眾,總有力竭之時。王婉兒一語破的,毒蛇咬手,壯士尚且斷腕,宇文博再是不甘,如今也隻有棄車保帥,舍末逐本,一想至此,宇文博雖無奈一揮手示意眾人繼續前行,可自己猶還在頻頻迴頭顧望。王婉兒見這情形,又催促說道:“將軍隻有請來援兵,解了雁門之圍,才無愧於那些陣亡將士之靈!將軍莫在猶豫於此,耽擱時辰,誤了大事!”宇文博聽罷,隻得暗自一咬牙,於眾人大聲喝道:“走吧,沿雲中山北麓,先奔樓煩關,甩開追兵!”說著便頭也不迴地縱轡繼續往西北奔去。


    宇文博帶著眾人沿著雲中山脈北麓一番衝掃搏殺,這圍剿與反圍剿之間,直拚了個日月黯淡,天地動搖,總算是教眾人闖破了突厥飛騎的圍追堵截。其間隋騎與突騎雖是互有死傷,可突厥營中無人能敵宇文博這般驍悍,久之追兵終顯頹勢,露出怯意。眼看身後圍城突厥大軍主營漸漸遠去,亦無突騎再敢窮追上來,潰圍而出已是勝利在望,宇文博與幸存隋騎一眾人心中皆是歡欣鼓舞。


    及近樓煩北齊舊塞,天色微暗,黑雲遮地,腥風不息,眾人經一日惡鬥,皆已疲憊不堪,又見無突厥追兵再來,正待停馬暫歇片刻,忽然前方金鼓大噪,原上又是一彪突厥弓騎,刺斜裏出來,擺開陣式,攔住了前路。隊首走出一員突厥騎將,神氣活現,高揚一張雁翎角弓,正是都速。都速上前幾步,瞧著一幹隋騎精疲力盡,麵露饑色,顯得有些得意,高聲對宇文博說道:“不想你我這般快便又在此地見麵。”宇文博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擋我者死!”說罷一揚金杵,直衝都速而去,其後王婉兒與一幹隋騎,亦隨之奮起而進。


    都速眼見宇文博領著隋騎衝殺上來,麵露兇色,大吼一聲,拉開角弓就是唿唿數箭齊發,左右突厥弓騎見狀,亦是紛紛張弓搭箭,衝著宇文博身後隋騎一陣亂射。都速箭法確實堪稱一絕,數箭連射,猶若阪上走丸,一氣嗬成,且矢無虛發,箭箭生風,皆直指人要害而去。不過宇文博可非等閑,眼疾手快,隻舉起金杵一舞,洶洶來箭一支不漏,盡被打落在地,毫不含糊。都速見宇文博手起杵落之間,便悉數掃去飛矢,暗自吃驚,可這沙場上瞬息生死,怎容他半分愣神,就他這片刻呆怔,宇文博已脫出滿天箭雨,逼近眉睫,一柄金杵當頭而落。都速箭法雖精,近身肉搏手藝卻是一般,眼見宇文博這一杵來的猛烈,不敢碰硬,立刻夾馬側身,剛閃過他這一招,就轉過馬首,一邊揚弓高揮,一邊往後急退。而此刻宇文博正待舉杵再砸,卻見都速麾下弓騎分作左右兩路退開,中間又是一人挺著一柄狼牙槊,領著一彪槊騎迎麵衝鋒上來。王婉兒正在宇文博身旁,見了那挺槊之人也認得,正是博古,便提醒宇文博說道:“那是可汗扈從四附離之首,武藝遠在另三人之上,將軍可要小心。”話音剛落,博古長槊已至,便是嗖嗖兩下猛紮,雖然來勢兇悍,可仍被宇文博舉杵撩擋開去。


    博古上手攻勢雖未中的,又立刻轉過馬首上前再戰,而此時他所率槊騎也已突入宇文博身後隋騎之中。如今這些隋騎經一日疲戰,早已勢衰力乏,如何還能抵禦突厥精幹槊騎,被這路槊騎來迴一番攪打,立刻衝散了陣型,而落馬身亡者不計其數,餘者更是露顯畏色。這情形教宇文博瞧在眼裏,心焦如焚,一麵高聲唿:“諸位莫慌,隨我一道殺出去才是生路!”一麵舉杵迎擊博古,招招過去,一錘辣過一錘,直宣出胸中滿腔惡氣,左右隋騎被他這威猛勢氣激奮,亦同是重新振作起來,個個嘶聲呐喊,揮臂縱擊,豁出性命相搏,這一時間,隋騎雖地處劣勢,卻也和突厥槊騎戰得不分上下。


    博古那手馬上槊法在突厥亦是屬一屬二,罕逢對手,可較之宇文博終還是差了一截。更何況宇文博越戰越勇,僅數招過去,博古便已初顯敗相,眼見就要落得宇文博杵下亡魂,可節骨眼上冷不丁地兩隻黑箭直襲宇文博而至,原來是退到後頭的都速見博古不堪抵擋,這便趁著宇文博力戰博古無暇分心之際,放出兩支冷箭來助陣解危。


    暗箭突如其來,宇文博聽得風聲,尋著猛擊博古的空檔,迴身將其打落,可也就這一耽擱,教博古緩過了勁來,又是迎麵一槊橫紮。此刻宇文博既要近身交鬥博古,又要時不時地防著都速暗箭,每每搶到先機戰得上風,皆被都速頻射冷箭化解而去,這三人遠近纏鬥,便陷入膠著僵持,一時半夥誰都勝不出來,宇文博心中雖是懊惱,卻也無可奈何。


    王婉兒在一旁看的性急,隋騎經一日血戰,早已強弩之末,雖憑著一股背水而戰的亡命之勇,尚能敵住突騎,可時日一久,力窮落敗在所難免,而宇文博力戰博古,在都速冷箭襲擾之下,又難以速戰速決,一想至此,王婉兒也顧不得自身安危,一鞭子下去撩翻麵前幾名突厥槊騎,硬是殺開一條血路,縱馬直奔都速過去。


    都速見王婉兒來勢洶洶,豈容她輕易近身來戰,立馬轉過箭鋒,張弓就是刷刷數箭射她胸膛去。王婉兒手法不如宇文博這般迅捷,這一梭子飛箭來去如電,被她揚鞭一打,卻隻敲落了兩三支,餘者仍帶著狠勁,通通數聲,正中她胸前。所幸王婉兒內有青兕甲護身,飛箭雖利,卻難透甲,紛紛崩落在地,饒是如此,也教王婉兒胸口直起一陣鈍痛。都速見狀,他不知王婉兒有寶甲護身,還道她真是金剛不壞之身,驟陷目瞪口呆,竟不知舉弓再射,眼巴巴地瞧著王婉兒衝到麵前,及至王婉兒猝然橫起一鞭,犀利掃蕩而至,方迴過神來,卻已不及躲閃。驚愕間都速手忙腳亂,倉惶舉弓一撩,架住王婉兒長鞭鞭身刹那,隻見銀鞭鞭首猛然折轉,撻在都速背心,鞭上倒刺已將他紮得皮開肉綻,外傷雖不致命,可也痛入心骨。


    王婉兒一擊得手,正欲抽鞭再打,都速自知近戰不是王婉兒對手,不敢逗留迎戰,已迅速夾著馬轉身遁入亂軍之中。而此刻另一邊博古失了都速冷箭相助,勉強招架數個迴合,亦終被宇文博一杵打落馬下,雖未斃命,可這一杵一摔亦是教他五內翻騰,氣血不順,在地上翻滾兩圈,方才顫巍爬起身,抖索舉手橫過長槊護在胸前。宇文博將博古打落下馬,舉起金杵就欲追他窮打,忽聽前頭王婉兒衝著喊道:“敵將已潰,突圍要緊,莫要戀戰!”宇文博聽罷,惡狠狠瞪了博古一眼,高嘯一聲,揮杵一揚,披荊斬棘,一往無前,便向王婉兒那邊奔去。


    眾突厥騎手惡戰間忽見兩員主將先後落敗,士氣動搖,再被宇文博率著隋騎強突,終露出潰散之勢。此刻博古中杵落馬受傷,能在亂軍中護住自己已是萬幸,瞧著自己麾下開始敗逃也隻能望而興歎,而都速隻是皮外輕傷,眼看宇文博、王婉兒就快破圍而出,甚是不甘雌伏,又取出一支黑矢,張弓即發。也是都速吃了幾番苦頭,總算長了些記性,知道宇文博眼快杵快,飛箭根本難近其身,而王婉兒亦是刀槍不入,射了也是浪射,故這一次鋒矢直指王婉兒坐騎戰馬而去。


    激矢卒發卒至,驟不及防,果如都速所願,正紮入王婉兒坐騎馬臀,又是將她連人帶馬掀翻在地。宇文博潰圍在即,忽然瞧見身旁的王婉兒落馬,眼疾手快,側身一伏,就以牢牢抓住王婉兒一手,正待將她提上自己馬來,猛然又聽得背後一聲唿嘯,知道定是都速趁隙又發暗箭,可此刻若要閃避,唯有撒手,如此勢必將王婉兒一人留在亂陣之中,他安能做此不義之事,悍然不顧飛矢將至,依舊牢牢抓著王婉兒之手,用勁一提,正將她拉上馬來,抱在懷前刹那,黑箭已噗地一聲貫透肩甲,深深紮入反手一側肩背。


    都速這一箭終於射中宇文博,總算挽迴一些麵子,眼見宇文博忍傷攜著王婉兒又一陣亂打,已率著幸存隋騎衝破重圍,絕塵而去,都速冷哼一聲,也隻得作罷,迴亂軍中尋得博古,兩人整了整兵士,死傷過半,生者也已頹喪不堪。這一陣博古與都速原本占盡優勢,卻被宇文博一行人拚得傷亡慘重,兩人自覺羞麵見人,領著殘兵怏怏迴營而去,且按下不表。再說宇文博一行人衝破重圍,又馬不停蹄狂奔了十數裏,見不再有人追來,皆舒了一口氣。此時經鏖戰一日,終得潰圍而出,清點殘存隋騎,領出雁門郡城的一千精騎,隻剩寥寥十數人。諸人一番互覷,皆是傷痕累累,血肉模糊,再想此前這場瀝血惡鬥,無人不為生還至此而暗自慶幸。眼見眾人早已身心交瘁,宇文博亦無言以慰,可轉念再想畢竟雁門郡城中尚有十餘萬人等著援兵,不容片刻拖延,於是未待休憩,宇文博便匆匆讓麾下將士分作數路,各攜隋帝血詔分走並州、綏州南下求取勤王援兵。


    一番安排妥當,宇文博極不情願地遣散眾人,正欲隨王婉兒奔五原去,忽聽她說道:“將軍打算背著這支箭去見公主嗎?”宇文博這才想到肩背上中了都速一箭,尚未處理,適才情急,居然早將此事拋於腦後,這便一咬牙,反手拔出黑箭說道:“這些小傷何足掛齒,趕快去五原尋公主去吧。”說著正欲揮手甩去黑箭,王婉兒卻一把上前攔住,接過黑箭,仔細端詳一陣,隻見黑黑箭頭烏光之上,泛著陰暗青綠熒光,立刻教她悚然變色,失聲說道:“這箭淬過蛇毒!”宇文博覺得傷口周圍隻是普通疼痛,並無異樣,便漫不經心說道:“在下傷勢無妨,先去五原再說。”王婉兒走上前來,一麵伸手來解宇文博身上金甲,一麵說道:“這毒箭小妹在五原時見突厥人捕獸時用過,毒性頗強,將軍切末大意,趕緊讓小妹瞧瞧傷口!”王婉兒情真意切,宇文博也無法推辭,解下重甲,露出肩頭。王婉兒借著夜色仔細查探,隻見箭傷深入肌骨,黑綠毒血不停地往外滲,直瞧得她揪心,不禁哀聲說道:“將軍明知都速有箭射來,為何仍不顧自己安危,還要逞強拉小妹上馬?”宇文博說道:“當時情勢危急,也想不了那麽多,在下皮厚肉粗,這些小傷不礙事。”王婉兒從懷中取出一柄防身短匕,一邊打亮火摺子將短匕烤至通紅,一邊說道:“都速箭法如神,可百步穿楊,幸好單單這支箭略失了準頭,隻紮著將軍左肩背,不若再往下半分,即便箭上無毒,恐怕將軍也無命至此。”王婉兒說話之間,宇文博忽覺肩頭創口一陣剜心劇痛,知道是她正在用匕首替自己刮毒,便忍著劇痛,猶作若無其事地說道:“生死有命,這戰陣之上,若隻顧自個性命,如何領兵破敵。”王婉兒不屑地說道:“若是這性命沒了,一切都是空談。那般情形若是換成小妹,定然先撒手躲閃再說。”宇文博淺淺笑道:“你是女子,本就不該來這血腥殺伐的戰場之上,而在下堂堂七尺男兒,又怎可與你相提並論。”王婉兒聽了,甚是不服,一聲嬌嗔說道:“若無小妹這個女子,將軍恐怕早被突厥蹄鐵碾成肉泥了。”話雖如此,可王婉兒想到宇文博不惜自身安危,也不願自己落單受困,不由心中生起一絲暖意。


    兩人你來我往一言一語,不知覺間王婉兒已替宇文博包紮好了創口,然後又說道:“小妹已剔去其中染毒腐肉,不過這一路過來,怕已有蛇毒入血,將軍還得隨我一道去大青山找些草藥,才能解餘毒。”宇文博說道:“先去五原找公主要緊,此事容後再說吧。”王婉兒說道:“你這人甚是死板,此去五原,繞道大青山耽擱不了多久,況且已有人南下往關中、中原求援,也不差這一時半夥。將軍體內餘毒若不及時清解,恐會烙下固疾,這事將軍得聽小妹的!”宇文博拗不過王婉兒,也隻有依她,二人飲過食水,一番收拾,便往北大青山方向,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縱馳而去。


    而此刻,矣今早已到了武川轄地大青山北麓尋了一番,絲毫未見楊玄瑛、獨孤彥雲及義成公主半分蹤影,無奈之下,雖心中及不情願,卻也隻有按著叱吉設的消息,沿淯水一帶去尋史屬胡悉,以期從他口中打探義成公主所在。及至稚衡山前,淯水之濱,才尋到史屬胡悉來追義成公主等人所設的營寨。史屬胡悉對於矣今的突然到來,卻不驚訝,他早從叱吉設飛信中得知了此事,未待矣今開口,便歎息一聲,無奈說道:“侍衛長大人想要救公主,恐怕沒那麽容易。”矣今眉頭一皺,說道:“如今公主何在?”史屬胡悉說道:“那兩個中原人挾著公主在陰山山道中繞來繞去,險些將我等擺脫。好不容易在此追到他二人與可賀敦,卻發現這兩人竟勾結了一批鮮卑遺民,如今隨著鮮卑遺民數百人正藏身在這稚衡山上秦漢所築的廢舊城塞之中。那兩個中原人手頭功夫確實辣的很,再仰仗著山中地利,又以公主作人質,我等數度攻寨,皆敗退迴來,如今隻有圍著稚衡山再說了。”


    原來義成公主當初決議留在武川,並非無所仰仗。這武川一帶曾是北魏鮮卑拓跋氏立國之前的祖居之地,後自北魏崩裂,齊周代魏,元氏皇族沒落,及至北齊天保十年,文宣帝高洋大肆誅殺北魏元氏宗親,一些幸存者便逃遁至此,武川便成了這些人的避禍之地。武川雖屬突厥國境,但這部拓跋遺民多由中原遷入,且深受自北魏孝文帝改革,鮮卑拓跋一族漢化之影響,故始終不入突厥汗國聯盟。而這些遺民之中,亦尚不乏當年元氏皇族之嗣,齊周相繼覆滅之後,先主文帝出於製衡突厥之需,也曾對其委以厚待,故此這部遺民對大隋存有感激之心,如今義成公主前來求取庇護,這些人自然是義不容辭了。


    楊玄瑛與獨孤彥雲護著義成公主至此,尋得鮮卑遺民族長拓跋焱,拓跋焱聞得其中原委後二話不說,當即挺身而出,收留了義成公主,此時又恰逢史屬胡悉追兵尋至,拓跋焱便聚了族中數百驍勇壯士,搶先占下稚衡山頭秦漢時期廢舊城塞,以抗史屬胡悉。攻山拔寨本非突厥騎兵善長,史屬胡悉強攻數次,突厥眾騎不敵獨孤彥雲、楊玄瑛、拓跋焱等人勇猛頑強,不僅無功而返,且傷亡慘重。可正史屬胡悉垂頭喪氣之時,叱吉設一封飛信及侍衛長矣今的到來,著實又讓他暗自興奮了一把,不過他依舊不動聲色,擺出一副愁眉苦臉說道:“原本以為劫殺那兩個中原人,救出可賀敦容易,故大軍出五原時未帶多餘糧草,怎知竟會一路窮追至此,又橫生出鮮卑遺民這根難拔的釘子,大軍圍山數日,攻戰不利,糧草緊缺,以至軍心開始動搖,如此看來,也隻得趁早收兵了。”矣今聽罷,冷笑一聲,嘲訕說道:“軍師自詡神機妙算,足智多謀,怎麽僅區區數百莽漢,便將軍師折磨得困苦如此?”史屬胡悉陪笑說道:“漢人有句古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也是當初大意不慎,才落此窘境,這不正盼著侍衛長大人來助戰,也好一道除了這批鮮卑遺民,以解汗國後顧之憂。”矣今冷哼一聲,說道:“明日你作餌前去攻山,設法引出那兩個漢人,我自會對付。”史屬胡悉聽罷,立刻喜逐顏開,說道:“侍衛長大人武藝天下第一,對付這幹小賊,自然不在話下。”矣今對史屬胡悉這番恭維,依舊嗤之以鼻,說道:“除了那兩個漢人,我自會入寨救公主,至於那些鮮卑遺民,隻要不攔路,便與我無幹。”史屬胡悉說道:“好,好,一切便依侍衛長之計行事。據聞侍衛長大人救了公主,便會與其一道遠走漠北,不再迴來,畢竟你我共事多年,一想侍衛長大人即將遠行,在下多少有些不舍,不若今夜就讓在下擺一席陋宴,一來預祝明日之戰旗開得勝,二來也為侍衛長大人此去漠北踐行,還請侍衛長大人賞臉大駕光臨。”矣今不以為然,淡漠說道:“軍師大人閑話少敘,在下隻盼明日一別,你我後會無期!”話雖如此,不過矣今實在推不過史屬胡悉一般熱情,依然極不情願地上席赴了此宴。


    對史屬胡悉與矣今來說,這晚宴也算是彼此訣別了。不過矣今始終對史屬胡悉無甚好感,又恨自己被迫叛離始畢可汗,他也脫不了幹係,席間雖飲過幾杯,也權當應付,酪酒入口亦是索然無味。二人帳中同席之時,又恰逢軍中造飯,稚衡山前行營內炊煙嫋嫋升起,縈繞騰空,又散在穹頂之下黑壓壓的一片烏雲之中,教山頭城塞之上的楊玄瑛見了,對身旁的獨孤彥雲與拓跋焱說道:“今夜看來將是一場暴雨。”拓跋焱說道:“這陰山之北,氣候幹燥,若真是大雨,確實罕見。”楊玄瑛盯著山前淯水之畔闊原上突厥行營瞧了許久,忽然說道:“看來明早我等可以離開此地迴平城去了。”獨孤彥雲與拓跋焱聞罷,同是納悶,異口同聲問道:“莫非楊姑娘已有破敵之法?”楊玄瑛指著山前淯水說道:“這淯水自稚衡山南坡而下,溝床縱落,上遊三麵環山,下遊地勢開闊,構呈瓢狀,而突厥主營,正處瓢腹曠地之中。且這稚衡山上下荒蕪蕭條,沙石鬆散,若經暴雨,容易崩塌,拓跋大哥可遣人去上遊河溝兩岸坡頂堆置滾石,隻待大雨一至,溝床兩岸鬆土滑坡,這滾石即順著泥流,自淯水溝床而下,不正可生碾活吞山下那些突厥大營。”楊玄瑛話音未落,拓跋焱已興奮得禁不住連聲唿好,哈哈笑道:“看來今夜可以大戰一場了,痛快!痛快!我這就率人去那南坡山上堆石。”楊玄瑛含笑說道:“小妹觀這天象,暴雨該是醜時而至,距此刻尚有兩個時辰,亦足夠這一番準備。一待大雨及至,泥流泄落,敵軍亂起,拓跋大哥可率人自南坡而下,小妹與獨孤公子則帶人由此而去,兵分兩路,借這居高臨下之勢,衝擊突厥行營,破之易如反掌。”拓跋焱說道:“好,明日天亮,我就在那山下淯水之濱擺桌慶功宴,好好敬一番兩位英雄。”說罷便急不可耐地轉身一路小跑而去。


    拓跋焱一走,城頭隻剩獨孤彥雲與楊玄瑛二人,楊玄瑛獨自輕歎一口氣說道:“可汗早已率兵南征而去,不知虯髯大哥那邊情形如何了。”獨孤彥雲說道:“前些日在下已修書往平城去了,虯髯大哥若得知你我已然脫困,不再有後顧之憂,即可放手一搏,對付葉護叱吉設等人,應該不在話下,楊姑娘不必擔憂。”楊玄瑛依然一臉怨容,說道:“明日破了史屬胡悉,也該迴平城去助虯髯大哥一臂之力了,隻是公主這次救命之恩,不知今後再如何麵對。”從五原至此,諸人一路同舟共濟,孰能無情,獨孤彥雲聽楊玄瑛這麽一說,也不知如何作答,二人默默立在城頭許久,直至山頭俄然狂風作起,黑雲壓頂,楊玄瑛才發現原來已近子時,便強耐住心中煩愁,努力平心靜氣說道:“有些事多想無益,隻是徒增煩惱。大雨將至,拓跋大哥那邊應該準備的差不多了,你我在此,也不能教些瑣碎誤了事,還是早早召集眾人,等待夜襲破敵吧。”


    眼看夜空中烏雲越聚越濃,飆發奔湧,洶惡翻騰,鋪天蓋地旋卷下來,罩在稚衡山前後,教人沉悶窒息。楊玄瑛、獨孤彥雲二人與鮮卑壯士早已厲兵粟馬,整裝待發,隻盼著這一場驚世暴雨到來。此刻山前饕風漸猛,不止不息,猶若虎嘯狼嚎,怒咆狂嘯,揚起戰塵鬱鬱,掀動殺氣騰騰,這一番雲龍風虎,直瞧得稚衡山頭眾人熱血澎湃,鬥誌激昂。


    突然一道白電割裂蒼穹,轉而即是一聲獰雷乍響,天地動搖,乾坤顛蕩,猶若水神共工暴號,怒觸不周山崩,霎時間,如似天柱坼裂,地維迸絕,寰宇坍塌,天河傾瀉,立刻就是滂沱潦雨,瓢潑而落。暴雨驟至,稚衡山南坡淯水上遊水位急漲,不一會即浸透兩岸山坡,又自地表溢出,夾沙帶泥,參成流漿,順著坡勢落差,往低處滑落下來。


    塞北多旱,如此雷暴豪雨實屬罕見,山前史屬胡悉行營中的突厥將士,忽被奔雷迅雨驚擾酣夢,紛紛警醒,跑出軍帳來瞧個究竟,卻聞得遠處隆隆聲響,轟烈而至。這厲響如似萬鈞雷霆,憚赫千裏,眾突厥將士循聲望去,猛然隻見前頭稚衡山南坡淯水河溝漫起厚稠泥流石漿,浩浩蕩蕩,前推後擁,橫衝直撞,順地勢傾覆而下,沸滾走趟。這泥流滔滔而下,突厥軍士尚未看明白個中奧妙,又猛然聞得南坡坡頂數聲轟然巨響,震天駭地,神鬼怵栗,數不清的百斤大石,在流漿之中起落翻飛,猶若泰嶽壓頂,迴山倒海,衝著山前突厥大營,洶洶接踵騰馳而來,這正是:


    驅雲策駭電,當風乘激霆。


    崩山摧堅甲,碎岩折雕翎。


    信手點氣象,彈指掃兇兵。


    製變生廟算,一刃浪寇平。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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