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鳳舞的對聯,大紅的燈籠,漂亮的剪紙,豐盛的年夜飯,窗外瑞雪飛揚,樓內一室溫馨。


    蓮花樓裏頭一次這麽熱鬧,兩人一狗,倒真有了幾分家的味道。


    李蓮花在江湖漂泊數年,孑然一身,桃清也是孤身一人。兩個孤獨的人湊在一起,虛情假意也好,逢場作戲也罷,總歸相互陪伴,能一起走過很長一段時間。


    酒過半巡,桃清問他:“你的毒解了,內力再過個一年半載也能恢複到全盛時期。有沒有什麽想要彌補的遺憾,想要殺的仇人之類的?”


    李蓮花一頓,語氣平淡道:“我一個江湖遊醫能有什麽仇人?以前的事情我早忘了。沒有仇人,也沒有什麽遺憾。”


    桃清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跟他說起了別的事情,“我八歲的時候,師父帶我去揚州城看望一個故友,結果那一天晚上,有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為博美人一笑,在江山笑屋頂在劍上係了丈許紅綢,舞了一套三十六路醉如狂劍法,導致揚州城萬人空巷,隻為爭睹那紅綢一劍。”


    李蓮花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意:“……”年少時的黑曆史猝不及防攻擊到了他,感覺心中中了好幾箭。


    她意味深長地看向李蓮花,“而我呢,恰好有那麽一點點技能,比如我可以憑骨相認人。所以,我該叫你李蓮花呢,還是李相夷?”


    從她的口中聽到李相夷這三個字,李蓮花神色有些恍惚,原來她從一開始就認出了我。


    桃清靜靜等他迴神,片刻後,李蓮花開口道:“李相夷這個名字我很久沒用了。”】


    “門主被認出來了?”有人驚唿道。他們這些局外人若不是一直看著門主從李相夷變成了李蓮花,怕是根本不敢相信那李蓮花就是門主。


    “屁,人家話裏的意思是她一開始就認出來了,隻是沒有點破。”可是這個時候為什麽要挑破呢,用意何在?


    “門主也承認了,這麽幹脆?”就李蓮花那一臉抗拒過去,恨不得離那些熟人十萬八千裏,最好這輩子都不要見麵的模樣,怎麽就能這麽輕易地承認呢?


    “太好了,李門主的碧茶之毒真的解了,再過個一年半載就能恢複功力了。那李蓮花是不是可以做迴李相夷了?”


    不知道是哪個傻子說出來的話,隻是眾人心中都有一個答案,那就是不可能的。李蓮花永遠做不迴李相夷。


    讓李相夷變成李蓮花的從來不隻是碧茶之毒,而是多變的人心。


    隻是沒想到李蓮花解了毒,恢複了功力,還是不願意迴去報仇,他甚至連提都不願意提那些往事。


    如今的李相夷眼裏容不得沙子,眾人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李蓮花會寧願選擇迴避,也不願意報仇雪恨。他真的願意原諒給他下毒的雲彼丘?


    【天機石上桃清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不恨他們嗎?”


    過去的身份被揭破,李蓮花好似也有了幾分傾述的欲望。他喝了一杯酒,淡然一笑,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低沉,一種蕭索。


    “當年東海之濱,我一個人獨對金鴛盟,前無去路,後無援兵,我拚盡全力擊沉了那艘大船,卻碧茶毒發,墜入大海,當時在心中對雲彼丘真是恨之入骨。後來我從海上活了下來,便立誓,即便墜入地獄,也要迴去複仇。”


    “東海一戰後,我便迴了四顧門,隻是暗中見到了四顧門四分五裂的慘狀,也聽到了一些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怨言,我當然就茫然了,失去了方向。我想了很久,或許那場失敗,都是因為我一個人,一意孤行而導致的。”


    桃清靜靜地聽著他的剖白,雖然沒有發表意見,但是神色上卻是滿滿地不讚同。那一場失敗從來不是他的錯。


    李蓮花笑了一下,“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我也不願意再迴四顧門,不想在做李相夷。”


    那些過往,他其實不太願意去迴想。那時候是真的恨啊,恨所有的人,恨得想要殺了他們再自殺。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慢慢放下了。


    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遺憾是人生的常態。從前以為不能接受的,在時間的磨合下,慢慢地都接受了,他接受了世事無常,親人不在,他接受了門派消散,下屬背叛,接受了戀人分道揚鑣,獨自感受孤獨挫敗。


    李蓮花神色有些飄忽,仿佛看到了很久遠之前的事情,“當時呢,我身上沒錢。為了不餓肚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種起了蘿卜。那時候是春天,我覺得蘿卜長得太慢,一日一日地看著,一日一日地數著,等到看到地裏有蘿卜肚子頂出土的時候,我高興得……差點痛哭流涕。”


    “後來,我發現自己早已漸漸忘記了江湖,已經不需要什麽天下第一萬人敬仰,我養活了自己,還養活了一條狗。等有一天想起四顧門,想起雲彼丘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忘了為何要恨他們。”


    他低眉淺笑的樣子,好似透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溫柔與慈悲,仿若悲憫的神佛降臨凡間,世間的一切都沒有看在眼中,放在心上。桃清挑眉,神色有些不以為然。


    李蓮花微笑,神色悠悠道:“過去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後的日子。碧海藍天,晴空萬裏,我可以去出海,可以去登山,家中有存銀,床下養條狗,這日子有何不好?”


    看著他神色從悲傷到淡然,甚至有對未來的憧憬,桃清仿佛突然失去了言語能力,她張開嘴巴,不知如何安慰他,最終說出口的話卻隻有三個字:“挺好的。”】


    李相夷變成李蓮花的過程是所有人都看過來的,隻是展示出來的畫麵遠沒有他親自剖白來得震撼。


    一字一句話中透露出來的艱難與心酸,讓人忍不住淚流滿麵。


    紀漢佛,白江鶉,石水,還有四顧門的門人頓時跪了下去,“門主,對不起。”


    除了肖紫衿躲得遠遠的,其他人心中都生出了巨大的愧疚。他們錯了,真的錯的。


    一不該讓門主獨戰金鴛盟,前無出路,後無援兵,二不該在門主生死不明的時候鬧矛盾,讓他看到四分五裂的四顧門,三不該不去尋人,門主明明在東海住了三年,他們卻不去尋找,而是默認了他死於東海。


    佛白石還有一錯,他們不該包庇雲彼丘,讓那個心智不堅定的混蛋活著,還活得比門主好。


    他們暗中發誓,李蓮花不願意迴去四顧門,但是他們一定會留住李相夷,現實中的四顧門絕不會淪落到天機石那樣的境地。


    喬婉娩在自責。她為什麽沒有去找李相夷,為什麽沒有找到李相夷,那三年如果有任何一個人陪伴,哪怕沒有任何用處,但至少有人陪著,相夷是不是就會過得更好一點?


    李相夷眼中似有淚光閃過。他隻是將自己代入李蓮花口中描述的那個畫麵,就覺得心頭發澀,恨意叢生。他真的好恨,他想要替李蓮花報仇,想要殺了雲彼丘,殺了單孤刀,殺了角麗譙。


    可是現實卻不允許他這麽做。那是天機石上犯了不可饒恕罪孽的人,不是他這裏還沒有動手的雲彼丘,角麗譙。


    他隻能在心裏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我是李相夷,不是李蓮花。李蓮花有理由複仇,他卻選擇了放過,而李相夷想要替李蓮花複仇,卻找不到複仇對象。


    芩婆也在責怪自己,為什麽要避世,為什麽不出山,為什麽就那麽篤定小徒弟死了呢?老頭子不在了,她還活著的,若是她去東海尋一尋,是不是能找他,不讓孩子受那麽多的苦?


    四顧門群情激憤的時候,金鴛盟安靜如雞,連唿吸都放緩了,生怕唿吸稍微重了一點,讓四顧門的人注意到了,然後群起而攻之。


    【李蓮花的身體日漸恢複,他終於再次執劍,於月下舞劍。


    一襲白衣翩躚飛舞,墨色長發亦隨風飄蕩,卓然不凡,宛若謫仙人。心隨意動,他的劍不是淩厲的殺招,而是圓融的劍意,劍光閃爍間與皎潔的月光相互輝映。


    他的嘴角掛著散漫的笑意,眼角的餘光總是在不經意之間掃過不遠處橫笛吹奏的姑娘,月光縈繞在她周身,襯得她遺世而獨立。


    畫麵如水墨暈染開來,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有人撐著油紙傘走在青石小巷中,步伐輕盈得像是踩著獨特的節奏,不疾不徐,緩緩而來。


    李蓮花提著藥箱站在小巷子裏的屋簷下躲雨。他的神色並不焦急,而是有些出神地看著豆大的雨點“啪嗒啪嗒”地砸向地麵,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眼角的餘光瞥到逐漸靠近的油紙傘,他臉上不由自主地綻放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仿佛這漫長的等待隻為這一刻,隻為看到那人。


    油紙傘上揚,露出桃清那一雙多情的桃花眼,與他格外溫柔的眉眼相觸,一眼好似成了萬年。


    雨霧散去,又是一片月色朦朧,清幽靜謐。桃清坐在蓮花樓的樓頂上,雙腿懸空,手撐著屋簷,正微微抬著頭仰望星空,嘴角掛著清淺笑意,裙擺隨風飛揚,好似要乘風離去。


    他蹲在地上給狐狸精順毛,偶爾抬頭看她的時候,眼中溢滿了笑意。


    “李蓮花。”


    她叫了一聲,而他聞聲看她。


    卻見她輕笑著,從樓頂一躍而下,仿佛從月宮中跌落的仙人,他的心髒猛漏跳了一拍,然後下意識起身上前幾步,伸出雙手將仙人抱了個滿懷。


    她的眼中滿是狡黠與雀躍,他的眼中滿是無奈和縱容。在他低頭的一瞬間,她傾身吻在了他的唇上。


    讓人臉紅的畫麵一閃而過,緊接著就是野外一個不知名的山頭,日落時分,晚霞絢爛。


    當李蓮花終於將櫃子裏的香囊和佛珠埋入一個不知名的小山頭的時候,桃清給他送了一朵向日葵。


    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時你是太陽我目不轉睛,無你時我低頭誰也不見。


    畫麵一轉,蓮花樓裏燈火通明,兩人相對而坐,一人執棋苦思冥想,一人品茶悠然自得。


    桃清微笑著看他皺眉沉思,卻在某一瞬間突然之間蹙了眉,臉色陡然白了一分,強忍著胃裏翻騰的酸意,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後猛地起了身,到門口彎下身幹嘔了幾聲。


    李蓮花手中的棋子“啪”地一聲掉在了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臉色比桃清還要白上三分,說出的話都結巴了:“你,你,你……”


    桃清嘔了半天什麽也沒有吐出來,她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看他魂飛天外的模樣,雙手交疊放在腹部,語氣卻是平淡道,“啊,如你所想。”


    李蓮花好似還沒有迴過神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愣愣地盯著她看。


    桃清眼皮子一抬,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


    李蓮花頓時收迴目光,低著頭安靜如雞,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桃清:“……嘖!”


    看到前麵兩人獨處的時候,李相夷略有些不自在。他實在是無法理解天機石為什麽要將這些放出來。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私底下的事情終歸是不宜被那麽多人看到。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以掩飾自己的尷尬,隻是最後那一段放出來後,他那一口茶就噴了出來。


    所以,李蓮花的賣身是真正意義上的賣身?李相夷神色恍惚,好像看到了什麽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在他眼前發生,而他隻能看著,卻無力阻止。


    孩子都有了,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李相夷的思緒不由額度飄到了他們最開始遇見的時候,不會是那個時候吧?當時就覺得不太對勁,實在是因為後麵躺床上那個李蓮花臉色蒼白得不像話,不像是毒發了。


    李相夷雖然強裝鎮定,但他的耳朵已經隨著廣場上此起彼伏的咳嗽聲而變得通紅。天下第一也沒有經曆過這種荒唐的場麵啊。


    他跟阿娩都是發乎情止乎禮,從來沒有越界的行為,怎麽成了李蓮花之後,一切事情都變得這麽不可理喻了呢?


    偏偏笛飛聲還在一旁幸災樂禍,“恭喜啊,看來四顧門後繼有人了。”


    李相夷都懶得理他,隻是神色莫名地盯著天機石。心中除了難以置信,窘迫尷尬以外,好似還有一點點微不可查的期待,李蓮花的孩子是會像他多一點,還是像她多一點?


    芩婆一言難盡地看著天機石上的李蓮花,這徒弟怎麽這麽傻呢?孩子都有了,趕緊負起責任啊。


    喬婉娩垂下眼眸。天機石上的姑娘行事作風大膽,完全不符合她家中對她的教導,她應該唾棄看不起桃清的行徑的,可是她心中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羨慕對方的鮮活,羨慕對方的隨心所欲。


    好似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能難得住她的,也沒有什麽東西能束縛住她的,真是隨性的一個姑娘啊。她有著健康的身體,高深的武功,精妙的醫術,可真令人羨慕和嫉妒。


    眾人八卦的眼睛盯著天機石,想要看後續,結果天機石上彈出眼熟的幾個大字,【未完待續,明日同一時間,我們不見不散。】


    廣場上頓時一片噓聲。


    桃清彎了彎眉眼。


    這是她懷老二的時候。懷小桃子的時候,她一個人,吃了藥,十個月都很安穩,懷老二的時候,她是各種折騰,誓要把前一次少了的補迴來,折騰得李蓮花瘦了好幾斤,哈哈哈……


    天機石上的畫麵九分真一分假。事情都是真實的,唯一的假大概就是她希望她的孩子出生的時候是名正言順的婚生子,而不是工具人一樣的私生子。


    這事她不在乎,卻不希望孩子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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