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這世界真小,李門主你不去處理四顧們的事務,怎麽有空在這喝酒賞月?”


    彼時桃清從廚房順了一隻雞,正跑到小青峰頂上準備吃個宵夜,結果就遇到了比她更早到的李相夷。


    對方一身紅衣,坐在崖邊的石頭上背對著她喝酒,聽到動靜也不迴頭,自顧自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李相夷身居高位多年,身上自帶攝人氣場,被他冷眼一瞪就會兩股戰戰,不能自已。如今的他,卻在短短兩日之內,眼中染上了愁緒,迫人氣場更添幾分冷意。


    桃清卻不覺害怕,在他旁邊坐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往下不遠處就是熱鬧喧囂的四顧門,坐在這裏恍惚能聽到門人弟子的大聲唿喊聲,更遠一些是小青峰下的小鎮,看不清人影,隻看到萬家燈火璀璨,但想必他們也是幸福安樂的。


    桃清猜測,估計是意氣風發,躊躇滿誌的少年郎,被未來慘淡的人生打擊到了,所以一個人躲起來喝悶酒。


    如今四顧門中的人看到李相夷個個戰戰兢兢,深怕哪裏做得不好,惹他生氣了。這一輪的風波波及到了所有的高層人士,他如今卻是找不到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了。


    桃清當然也不是,他們甚至連交情都談不上。


    於是,她從油布包裏掏出順來的雞,掰了一個雞腿啃,一邊吃還一邊問李相夷,“要不要吃?剛從廚房拿來的,還熱乎呢。”


    李相夷看著她手裏油膩的雞腿,嫌棄地撇過臉去。


    他不要,桃清就自己吃,邊吃邊看李相夷。


    被她那如有實質的目光侵擾,李相夷蹙眉,猛地轉過頭問她,語氣不是很友善:“看什麽?”


    桃清咽下嘴裏的肉,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和手指,慢條斯理道:“四顧門的廚子手藝還不錯,這雞又香又嫩。我嘛,當然是在看李門主你啦。我左看右看,都覺得李門主跟李蓮花真是一點也不像。”


    李相夷側頭看她充滿朝氣的臉,幹淨無瑕的眼睛,他眼中的審視與心中的警惕慢慢散了去。


    盡管通過天機石的展示,他李相夷已經是公認的識人不明,雖有些心灰意冷,但到底不是被逼到絕境的李蓮花,他還是願意多信任別人一分。


    於是他笑了出來,笑容明亮,比月色更皎潔,照亮了整個黑夜。桃清眼神閃了閃,李蓮花清雅無雙,自帶仙氣,可是李相夷他美啊,她覺得自己受到了一波美顏暴擊。


    “他是他,我是我。”


    李蓮花的過去是李相夷,但李相夷的未來不會是李蓮花。


    桃清讚成的點點頭:“確實,你們是兩個人。”李蓮花看似溫和,實則冷淡難以接近,李相夷看著高冷,實則內心柔軟,很好接近。


    那麽多人喜歡李蓮花,喜歡他什麽呢?喜歡他千帆過盡後的優雅從容,以清風明月的姿態安寧度日。


    喜歡李相夷什麽呢?喜歡他的意氣風發,喜歡他的瀟灑不羈,喜歡他的燦若驕陽。


    桃清歎息一聲:“可惜這輩子是見識不到李神醫的風姿。”李蓮花很好,但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李相夷還是不要成為李蓮花了吧。


    李相夷嘴角扯出一抹冷嘲,“李蓮花遇人不淑,窮困潦倒,你覺得他挺好?”


    山邊的風吹動著她的頭發,空氣中都散發著甜甜的桃花香,桃清微微一笑,理所當然道:“是不錯啊,至少除了我,這世上誰也救不了他,這會讓我很開心。”


    病弱蒼白的落魄俠士,雖一身布衣卻難掩其風華,眉間一縷倦怠更添幾分淒清,這樣的人,很少有女人能夠拒絕的。


    李相夷斜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一言難盡。所以,她之所以救他,隻是因為救他這件事會讓她有滿足感?


    桃清理所當然道:“男人救風塵是一段美談,我去救一個落難的公子有什麽不對嗎?”


    憐他十年飄零,世人負他良多。她將人看在了眼裏,便想伸手拉他一把,護他一程。


    她側頭,微笑看著李相夷,“聽說江湖上不管是誰上門求助,四顧門都不會置之不理。可我不一樣,我這人喜歡找人索要報酬。李門主可是覺得挾恩圖報不好?”


    “隨你。”李相夷不覺得生氣,隻冷靜地陳述一個事實:“這輩子不會有李蓮花。”


    李相夷對自己是真的很有自信。桃清道:“李門主是覺得自己不可能成為李蓮花嗎?可是我想著未來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天機石或許可以改變未來,但誰知道命運是不是會以另外一種方式推著你前行,讓你成為另一個李蓮花?”


    隻要他站在武林之巔,總有無數人想要拉他下馬,不是單孤刀也會有別人,陰謀詭計從來不隻是某一個人的專有。李相夷的一生注定是充滿了陰謀算計,刀光劍影的一生。


    李相夷語氣不重,卻十分堅定:“我不信命。”


    桃清卻忍不住潑他冷水,“我想那個李相夷一開始也跟你一樣,不信命,以為可以憑借手中三尺青鋒蕩盡天下不平事。”她雙手一攤,無賴道,“結果不用我多說了吧。”


    李相夷嚐盡了千般苦楚,最終成為了李蓮花。


    她語重心長道:“李門主,你可長點心啊,你知不知道就我們兩個的距離,我有幾十種方式朝你下毒而不被你察覺。我的毒不比碧茶之毒來的差,即便是你的揚州慢也沒用。”


    李相夷喝了一口酒,隨口道,“我會在你出手的一瞬間取你性命。”對外人,他其實從來不缺乏警惕心,他缺少的是對親近的兄弟下屬的警惕心。


    但是天機石這麽一出,他以後真的是誰也不敢相信了。人心易變,或許今日對他忠心耿耿,明日就會因為各種原因恨他入骨。


    桃清有些心虛,是不是矯枉過正了?李相夷以後還有相信別人的能力嗎。


    她尷尬一笑,想起剛剛才去廚房的時候碰到的江湖女俠,輕咳了一聲,以一種格外羨慕的語氣道:“我剛才從廚房那邊過來,碰到好幾位女俠,她們都想給李門主送宵夜呢,李門主,你說若是被她們知道了你在這裏,是不是會蜂擁而至?”


    醉臥美人膝,醒掌生死權。隻要手中有權,自有無數的美人投懷送抱,當真是令人羨慕不已。


    李相夷不置可否:“你不是特意過來找我的?”


    “當然不是,我隻是想要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賞月,而這裏是最佳的觀賞地點。”桃清抬頭望月,語帶憧憬道,“我喜歡李神醫那樣溫潤雅致的,不喜歡李門主你這樣的。”


    李蓮花溫和儒雅,如清風明月常相伴,哪怕時光流轉,他的溫柔也不會褪色。李相夷呢,傲嬌、臭屁、霸道、不講理,著實不是一個貼心人。


    李相夷挑了挑眉,衝她惡劣一笑:“恰好,我也不喜歡你這樣的小丫頭。”


    哪怕天機石上李蓮花會跟這人有一段糾葛,但那也是好多年以後的事情了,剛跟喬婉娩分手的李相夷著實無法想象自己未來會跟這個小姑娘有什麽關係。


    “小丫頭總是會長大的,但李門主這性格怕是難以改變。”桃清歪頭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卸下人前那種端著的姿態,其實還是有點活潑的。


    她了然一笑:“我知道,你喜歡那種江南水鄉蘊養出來的溫婉柔順、楚楚動人的姑娘。”看喬婉娩就知道他的口味是什麽樣子的了。


    李相夷沉默不語。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跟一個認識一天的小姑娘在這裏探討喜歡什麽樣的姑娘。他強行轉移話題,“你是哪個門派的?”


    桃清自然是善解人意的,便順著他的話道:“無門無派,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一個隱世的門派,一脈單傳,我師父就收養了我一個,他也從未跟我說過門派叫什麽名字,大約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聽她這樣說,李相夷生了幾分招攬的心思,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到哪裏都是座上賓:“你有沒有興趣做四顧門的醫師?”


    桃清抬了抬下巴,頗有些傲然道:“李門主,恕我直言,四顧門怕是請不起我。我這人自在慣了,不愛受拘束,更何況,我不缺錢財,也不想要名聲,四顧門以什麽請我?”


    本以為李門主還會提一提四顧門的待遇福利什麽的,誰知道李相夷見她不同意也不多加爭取,“那便算了。”


    桃清奇道:“李門主,四顧門的人你都是這樣招攬來的?


    李相夷語氣淡淡:“不需要招攬,他們自願加入的。”


    桃清一噎,還真是,李相夷名氣大,是天下第一,是萬人敬仰的大俠,他振臂一唿,自有響應者無數,根本不需要李門主開尊口。


    難怪那麽多人想要打死他,就是因為他太容易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東西了。桃清深吸一口氣,道:“李門主,雖然我不加入四顧門,但若是你有人要我救,隻要付出一點點報酬,我也不是不能幫你救的。”


    雖然這個報酬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多一些。


    她明明沒有說,但李相夷卻好像明白了她眉眼中的深意,他微微挑眉,問了她一個問題:“李蓮花能給什麽報酬?”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李蓮花可是一窮二白。


    桃清笑了笑,意味深長道:“我以為天機石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圖他的謝,也不圖他的錢,圖的自然是他那個人。”


    所謂的一見鍾情就是見色起意嘛,李蓮花一窮二白,她願意救人自然是圖他美色嘍。


    李相夷神色頓了頓,語氣有些微妙道,“他不會同意的。”李蓮花看著溫和,其實還是拒人於千裏之外。


    桃清突然興致盎然道:“李門主,有沒有興趣跟我打個賭?”


    李相夷瞥了一眼,不想搭理她,“沒興趣。”


    桃清無視他的拒絕,繼續道:“就賭李蓮花跟桃清未來的關係如何。你若贏了,我就加入四顧門,你若是輸了,就答應我一個條件,怎麽樣?”


    李相夷拒絕:“不賭。”他迴想起天機石上李蓮花躺在床上那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心情有些微妙。如果他們之間真的發生了點什麽,以他的性子應該會負起責任的吧?


    桃清拍了一下手,有些挑釁道:“我賭她一定可以得償所願。”


    李相夷沉默了片刻,雖然不知道她哪來的信心,但還是認命一般道:“我能選擇跟你一樣的嗎?”


    桃清翻了一個白眼,“那還賭什麽?”


    李相夷:“那就不賭。”


    桃清看他神色冷淡,便也沒了興致,意興闌珊道:“算了。”


    那些舊人舊事於這個世界的人而都隻是一場可能的未來,是在了解情況後絕不可能會出現的未來,但對她而言大多數是真實的記憶。


    李相夷半天沒有聽到她說話,側頭看她,“你怎麽……”


    桃清打斷了他的話:“有人來了,估計是來找你的。”她起身,轉瞬之間就運起輕功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了,“我先走了,這次可沒有暗中偷聽。”


    桃清離開後,李相夷等了一會,終於等到了來找他的那個人,是他的師父漆木山。


    李相夷叫了一聲:“師父。”


    漆木山緩緩走到他跟前站定,他左瞧右瞧沒有看到其他人,於是好奇道:“我剛才遠遠瞧著,好像不止你一個人,我看錯了嗎?”


    李相夷道:“師父沒看錯,剛才是有別人,算是一個朋友。她走了。”


    漆木山了然,“是金鴛盟盟主?”江湖傳言四顧門跟金鴛盟水火不容,但這兩天他發現自家徒弟跟那金鴛盟的盟主好似亦敵亦友,偶爾還能吵個架鬥個嘴。


    李相夷搖搖頭:“不是他。”至於是誰,他閉口不言。


    漆木山拍了拍他的手,兩人在剛才的石頭上坐下。漆木山喝了一口酒,“有一件事,我跟你師娘商量了許久,決定還是要跟你說一聲。”


    他仔細感應了一下四周,確定四周沒人之後,嚴肅了神色,“相夷,我想告訴你的是你的身世。”


    李相夷不解:“我的身世?”他不是被師父從乞丐堆裏撿迴去的嗎?


    漆木山往嘴裏狠狠灌了一口酒:“這個秘密我本來打算帶進棺材裏,不叫你知道的。但是天機石這種機緣掉落在四顧門,又是圍繞著你轉,我怕有一天它會暴露你的身世,所以想著提前告訴你一聲,讓你有個準備。”


    李相夷被他嚴肅的神色感染,也認真了幾分,“師父,您說,我聽著。”


    漆木山眼神中透露著一股悲痛,“我跟你爹原本是至交,隻是有一天我得到了消息,說是李家因為救了人,被附近的山匪滅了門,等我趕過去的時候李家已經沒了活人,唯有李家二子的屍體不在。”


    隨著漆木山的講述,李相夷的腦海中好似出現了一個女人將他推出大門,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血色,李相夷頭腦發漲,好似要爆裂開來:“我是李家二子之一?”


    漆木山點頭:“李家二子流落街頭,我找尋了許久,終於叫我找到了你。隻是那個時候你哥哥相顯已經不在了。”


    李相夷喃喃自語:“哥哥?”我還有一個哥哥嗎?記憶中相依為命的身影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有些模糊,那個在流浪的時候拚命護著他的真是是單孤刀嗎?還是他那個被他忘記的哥哥?


    漆木山沉吟片刻,繼續道:“天機石上單孤刀跟南胤扯上了關係,雖然我不清楚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相夷,師父要告訴你的是,你的身上流淌著南胤皇室的血脈,這是你爹親口告訴我的。”


    李相夷頓時驚呆了,他轉頭看著漆木山,神色怔怔,“那師兄他……”


    漆木山歎了一口氣:“這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我收留了的兩個孩子都是南胤後人?相夷,我懷疑是那幫南胤後人認錯了人,他們要找的不是單孤刀,而是你的哥哥相顯,他們同齡。你哥哥臨死之前為了讓單孤刀照顧年幼的你,將自己從小戴到大的貼身玉佩送給了單孤刀,那塊玉佩我是見過的。那可能就是南胤之人認錯的關鍵。”


    李相夷的神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所以這一切很可能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錯認?單孤刀的野心源於他自以為是的高貴血統,南胤後人是他實現心中野望的一把刀?


    接受了大量信息的李相夷很快平靜了下來,“師父,我會去查。如果師兄犯下的錯還沒有到不可挽迴的地步,師父,我答應您,我會把他帶迴來,交給您處理。”


    漆木山欣慰一笑,他雖然在眾人麵前表示得大義凜然,但是私底下不是不心痛的,單孤刀再如何不是人,也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說沒有感情那是騙人的。好在天機石降世得早,若非如此,真等單孤刀犯下了滔天大罪,那就一點挽迴的機會都沒有了。


    如今單孤刀什麽都沒來得及做,那是不是還有一條生路?


    桃清沒想到漆木山找李相夷是為了跟他說李相夷的身世,於是她不走了,守在半山腰,以防有人誤入聽到一星半點。


    結果她還真不是杞人憂天,比如她就逮住了一個生怕被人套麻袋,所以半夜偷偷溜出來想要找一個地方躲躲的肖紫衿。桃清悄無聲息閃入肖紫衿背後,一棍子給人敲暈了。


    又封了他的內力,給他喂了一點藥,讓他能睡一整晚。最後她抽了一根樹藤,將人掛在了樹上吹風。寒冬臘月的天氣,絕對夠他喝一壺的。


    山頂的談話已經進入了尾聲,她才拍拍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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