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著礁石,濺起幾尺高的水花,海水湧到岸邊,輕輕撫摸著細軟的沙灘。


    礁石旁邊躺著一個受了重傷的白衣少年。日光曬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瞼顫了顫,悠悠醒了過來。


    他坐在沙灘上,半天起不來身,他就看著海浪不停的翻滾,看到海鳥在自由飛翔。


    一直看一直看,許久以後,他終於有了一些力氣,掙紮著站了起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握了握,卻好似沒什麽力氣。努力扯開嘴角笑了一下,然後轉身。


    前無出路,後無援兵,身中劇毒,


    他想迴去看看,去問一個答案。】


    “是門主,門主還活著,太好了。”


    四顧門弟子歡唿起來,他們提了一天一夜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


    “我就知道門主沒那麽容易死的。笛飛聲都還活著,我們門主一定不會死的。”


    這話得到了金鴛盟眾人的冷眼。說李相夷就說李相夷好了,說他們盟主做什麽。


    隻是隨著李相夷深一腳淺一腳,掙紮著走迴四顧門的場景,眾人再次沉默了。


    【他路過海邊的小鎮,舉目所見滿目瘡痍,內心隻覺一陣悲涼。


    百姓在默默修理自己被損壞的房子。


    “這烏泱泱的一群人上山,又打下山來,到今日才平靜,這不是神仙打架,咱們百姓遭殃嘛。”


    “神仙打架?什麽神仙啊,那些江湖中人,整天爭來搶去的,除了禍害人,還會什麽啊。”】


    四顧門的弟子總是以正義自居,他們鋤強扶弱,懲奸除惡,原來在普通百姓眼中,他們跟金鴛盟也沒什麽差別嗎?都是隻知道逞兇鬥狠的江湖人,那他們堅守的一切還有意義嗎?


    看到大戰之後的斷壁殘垣,聽到百姓口中的抱怨,所有人心中都產生了一股迷茫,他們做的真的是對的嗎?


    武林中人,打打殺殺最是尋常不過,他們也不是不知道會給別人造成困擾,隻是從來沒有這麽直觀地了解到別人對他們的評價,對他們的厭憎。


    很多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看向李相夷,他是他們的精神信仰。


    李相夷看到一雙雙迷茫的眼睛,沉吟片刻後道:“問心無愧便是了。江湖中若是奸佞邪惡叢生,那普通人的日子更加困苦。那些人自身利益受損,因而抱怨幾句,可若是江湖中一片混亂,普通人連性命都難以保全,豈非連抱怨的機會都沒有。入江湖的時候為了立心也好,為了立命也罷,隻要你們要記住,不論到了何種地步,都不要忘了本心即可。”


    眾人恭聲應道:“是,門主。”


    【四顧門中死傷慘重,死去的人不知數,活著的人人帶傷。


    李相夷靠在大門上,聽著門內各種爭執聲,神色也隨著他們的爭論越發地疲憊。


    “四顧門成了這副模樣,還有什麽成就,不如各奔前程吧。”


    “門主生死未明,你們想要分家嗎?”


    “四顧門死傷大半,因為誰?”


    “如果不是門主爭強好勝,一意孤行,我們又怎麽會中了金鴛盟的奸計,怎麽會損失這麽多的弟兄?”


    “當初我說替二門主報仇的時候,你們有一個算一個,一起齊聲高喊的,怎麽這會全部怪罪到門主頭上了?”


    “誰敢踏出這個門,我就殺了誰。”


    “大家都別吵了。四顧門今日局麵,雖是李相夷自負之舉造成,但他定不願意看到你們在此相爭,如今相夷已去,四顧門損失慘重,若因意見不合分崩離析,倒不如今日就將四顧門散了,大家各自安去。”


    肖紫矜趕過來了,一句話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李相夷身上。錯誤都是李相夷造成的,好人他來做。飄飄然的一句話,四顧門就要麵臨解散了。


    李相夷神色淒然,可他卻也不願意上前爭辯。


    “你要解散四顧門?”溫柔的女聲傳來,卻是李相夷的未婚妻喬婉娩到了。


    李相夷的神色溫柔了一瞬,是阿娩啊。如果四顧門背棄了他,那阿娩也不會的,隻是他聽到肖紫矜說了下一句話,臉上的神色僵住了。


    “兩位門主已去,四顧門人心已散……你不是也不喜歡這裏嗎?”


    原來阿娩也不喜歡四顧門啊,李相夷嘴角露出一抹悲涼的笑意,悄無聲息離去,不再聽他們的爭吵。


    他翻牆進了自己的院子,找出很早以前喬婉娩給他的信,撕開。


    “……阿勉心倦,敬君,卻無法再伴君同行,無法再愛君如故。以此信與君訣別,永祝君,身常健,歲無憂,還卻平生所願。”


    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李相夷仰著頭,默默流著淚。


    “李相夷啊,李相夷,你隻當大家仰仗你,敬重你,卻不知,你已成為他人心中所累。”】


    有人竊竊私語道:“這就是喬女俠寫給李門主的信啊。難怪白日裏李門主要當眾宣布他跟喬女俠分開了,從此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有人唏噓道:“是啊,李門主怕是早就猜到了天機石會放這段吧。若非大家提早知道了他們已經分開了,四顧門那些人怕是會對喬女俠懷恨在心。”


    李門主真是倒黴透頂,人生所有的苦難好像都聚集在同一天爆發了,直接壓垮了他的脊梁。


    “可惜了……”


    可惜什麽?可惜的是江湖公認的神仙眷侶就這麽分開了。天下第一高手和江湖第一美人之間的愛情受無數人吹捧,結果卻是這般慘淡收場。那些少男少女怕是再不會相信愛情了。


    李相夷撐著頭靠在桌上,不發一言,他好似感受到了天機石上那個李相夷的傷心、痛苦和自責。他為了給師兄報仇,拚盡一切殺上金鴛盟,結果弟兄死了一大半,活著的都在怪他,怪他一意孤行,怪他帶著大家走向了末路。


    他自負一世,以為能護住大家的,卻終究抵不過陰謀詭計,他以為兄弟情深,他們卻在背地裏恨他怨他,他以為情深意篤的戀人,卻原來始終不快樂。


    身後四顧門的人跪了一地,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四顧門的門主被四顧門的人背棄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讓整個江湖看足了笑話。


    門主明明在門口站了那麽久,四顧門的人就跟集體眼瞎了一樣,一個都看不到他。


    門主掉落東海無人去尋已是大錯,好不容易他自己從東海迴來,卻隻看到門內弟子吵著要分家的事情,門主那時該多傷心,多難過啊。


    忠義之人盡皆戰死,隻留下一些貪生怕死,不忠不義之徒,硬生生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門主身上。


    這樣烏煙瘴氣的四顧門,別說門主看了生氣失望,就連他們這些看客都是一肚子的火氣。恨不得鑽進天機石裏,將他們都揍一頓。


    隻是,門主千萬別對我們失望啊,我們跟那些人不一樣。四顧門不能沒有門主啊。


    喬婉娩已經淚流滿麵,她靠在石水身上,斷斷續續道:“相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給你寫那封信的,是我的錯。”


    李相夷卻在心中道,不是她的錯。她隻是運氣不好,遇上了他這樣不懂得珍惜的的人,平日裏過的不快樂,又在最糟糕的時機跟他說了分手,以她的性子,怕是要將過錯歸結自身,內疚一輩子了。


    漆木山和芩婆心疼地看著天機石上的李相夷,隻覺得心都揪成一團了。孩子不過出門打了一架,結果迴來家沒了,兄弟死了一大半,剩下的都背棄了他,戀人也要跟他分手,一夕之間一無所有了啊。


    他們可沒有忘記之前漆木山慘死的事情,若是相夷迴了雲隱山發現師父也不在了,他該是何等的萬念俱灰。


    漆木山拍了拍李相夷的肩膀,保證道:“相夷,別怕,這一次師父一定留著這條命陪你。”


    李相夷迴過神來,對著師父笑了一下,等他轉頭麵對四顧門弟子的時候,他已經冷了眉眼,沉聲道:“不必跪我。”


    “門主,你?”不打算原諒我們了嗎?眾人惶恐不已。


    李相夷擺手,淡淡道:“天機石是天機石,現實是現實,莫要混為一談。”


    眾人一驚,這才發覺他們竟是將天機石上的情緒帶到了現實。天機石上的四顧門對不起門主,但是他們絕不會如此。


    李相夷看他們迴神,又道:“天機石上是我錯了,輕信他人,狂妄自大。”明明事情沒有發生,但他卻在某一瞬間覺得自己好似真的背負了那麽多的人命,重的讓他喘不過氣來。


    “不,門主,你沒錯。”劉如京站起來,大聲道,“是單孤刀卑鄙無恥,陰謀算計,是雲彼丘見色忘義,出賣弟兄,是肖紫衿道貌岸然,虛偽狡詐,是他們貪生怕死,沒擔當,這一切跟門主有什麽關係,是他們無能才會將這一切都推到門主身上。”


    “對,沒錯。門主沒必要將其他人的過錯強加在自己身上,是誰的錯就是誰的錯,沒道理讓門主替他們認錯。”


    怪李相夷什麽呢?


    是怪他年紀太小,涉世不深?還是怪他一腔赤誠,重情重義?亦或者是怪他真心待人,卻被人利用?


    就像單孤刀說的那樣,四顧門的弟子大半都是李相夷的死忠,他們慕李相夷的名而來,也願意為了共同的理想和信念奉上一腔熱血。在他們眼中,李相夷從來沒有錯。


    “門主,我是為了追隨您的腳步才來這四顧門的,我的夢想是跟您一起維護武林正道,雖九死亦不悔。”


    “沒錯,門主!我們都相信您。相信隻有您才能帶領著我們,維護武林的和平與安寧。”人群之中有人高聲喊道。


    “我等願誓死追隨於門主,絕不背叛!”眾人齊聲高唿,聲音響徹雲霄,仿佛要將他們內心深處對於李相夷,對於四顧門的忠誠和決心傳遞到整個江湖之上。


    江湖各派心中震撼。這就是天下第一李相夷的號召能力啊。在他清除了身邊的害群之馬後,這江湖還有誰能阻擋四顧門的衝天之勢?


    李相夷看著底下一雙雙信任的眼神,他們都專注地看著他,就如同當初立派的時候一樣,他們再一次堅定不移地將性命交托在他手上。哪怕他們在天機石上剛剛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也沒有絲毫的猶豫。


    李相夷站了起來,他的眼中好似有星光匯聚,他的目光掃過一個個鮮活的麵孔,看到他們毫不保留的奉上一顆真心,他手執少師,鏗鏘有力道,“好,李相夷願與諸位同行。”


    天機石上的他錯信單孤刀,但現實中的他絕不會犯同樣的錯。


    四顧門眾人異口同聲:“願與門主同行。”


    四顧門的人恨不得立刻跟著李相夷拋頭顱灑熱血,圍觀的人也覺得熱血沸騰,就連笛飛聲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不管是正道還是魔道,義氣忠誠之士總是能讓人高看一眼。


    突然有非四顧門的人高聲喊道,“李門主,四顧門現在還收人嗎?我們也想要進去。”


    這話惹得眾人哄笑,剛才那肅穆的氣氛瞬間消散了。


    李相夷嘴角一勾,斬釘截鐵道:“收。四顧門歡迎每一個誌同道合之人。”


    話音一落,現場響起了好幾道應和之聲:“好,我要加入。”


    “我也是。”


    “算我一個。”


    大家終於放鬆了下來,繼續觀看天機石。


    【無處可去在東海邊遊蕩的李相夷重傷昏迷,再次醒來已是在充滿了檀香味的禪房中。


    “和尚,你又救了我一次。”


    無了和尚雙手合十,顯得慈悲無比:“是李門主命不該絕。”


    他將金針收起,“李門主全身經脈寸斷,碧茶之毒也早已蔓延全身。若非你絕世無二的內功心法,護住心脈一絲生氣,老衲也是迴天無術。”


    李相夷一言不發地接過他遞過來的藥,神色有些倦怠。不隻是身體上的疲憊,他的心理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梵術隻能接續靜脈,金針也隻能導出入腦的碧茶之毒,無法真的解毒,老衲挽迴不了李門主這一身絕世武功,隻能勉強為你留下一成內力。這金針也讓你吃盡苦頭,讓你容貌和身形日漸變化,故人相見也難識啊。”


    李相夷平靜道:“李相夷已經不是李相夷,這是命數。”李相夷已經葬身東海,活著的不過是個孤魂野鬼。


    無了卻還在勸他:“李門主傷在三經,還是要盡快迴四顧門,著門下和江湖好友共尋救治之法,否則,恐年壽難永,”


    李相夷卻覺無所謂,這時光本就是和尚給他從閻王殿裏搶迴來的,活的長一點還是短一點有什麽關係呢,隻是憶及心中的執念,他到底問了一句:“和尚,我還有多久可以活?”


    無了歎息一聲:“勉強支撐十年。”


    李相夷道:“十年……不虧。”足夠他尋找師兄的遺骨了。


    他無視無了絮絮叨叨的勸導,而是看向了無了禪房裏掛著的禪語。


    一念心清淨,蓮花處處開。


    “了悟了。”


    他推開禪房,迎著光走向了雲霧之中,步履有些蹣跚,透露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淒涼。


    光影交錯間,有兩個人影交錯開來,一人消失,一人轉過身來。


    素衣白衫,一頭墨發披散著,隻在頭頂簪了一根蓮花木簪,眼神疲憊,充斥著一點微不可察的厭世情緒。


    “李相夷已葬身東海,從此這世上就隻有李蓮花了。”】


    那一轉身的悲涼,讓人心中久久難以平靜。四顧門背棄了李相夷,所以,李相夷也放棄了四顧門。


    世上再無李相夷,也再無四顧門。


    笛飛聲突然道:“李相夷,四顧門待不下去,不如來我的金鴛盟,本尊定當敞開大門歡迎你。”


    李相夷從天機石中那種悲涼的情緒中剝離出來,不屑道:“笛盟主還是顧好你自己吧。我記得東海一戰後,你金鴛盟也隻剩下角聖女一脈的人了,笛盟主可要當心了。”


    兩個東海大戰的輸家五十步笑百步,並沒有達成惺惺相惜的成就。


    “十年,相夷怎麽會隻剩十年壽命了?”芩婆有些難受,本以為孩子葬身東海了,沒成想他還活著,可生命卻進入了倒計時,一天天數著日子過,那多可憐啊。


    反倒是漆木山比較豁達,“能從閻王爺手裏搶來十年的壽命已經很不錯了。你往好處想,十年的時候何等漫長,相夷或許能遇到別的救命機緣也不一定。”


    芩婆點頭,“希望如此。”他們還得去謝謝無了方丈,那老和尚真是一個好人,他對相夷有救命之恩,理應過去感謝一番。


    原本坐在角落裏是為了不引人注目,結果方便了那些想要下黑手的人。肖紫衿被人拖到另一個院子揍了一頓。他倒是想要反抗,隻是不知什麽時候中了藥,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就連體內真氣也感受不到一分一毫。


    跟他一個待遇的還有露麵的其他人。先被下了藥,再毫無抵抗力地被人拖走,往死裏揍一頓。


    悄無聲息將人藥倒,讓人反抗不能的桃清眯了眯眼睛,笑得十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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