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寒冬,臘月的尾巴悄然掃過,蘇萱心心念念的老家小鎮,早已被新春的氛圍溫柔包裹。她拉著行李箱,腳步急切又輕快,踏上這片久違的土地。腳下的石板路,曆經歲月打磨,依舊穩穩承載著她的歸鄉步伐。


    熟悉的煙火氣息,裹挾著年糕的甜香、臘肉的醇厚,還有那專屬於新年的熱鬧味兒,洶湧地撲來。耳邊,鄉音此起彼伏,質樸又親切,那些在外漂泊打拚時積攢的疲憊,像陽光下的薄冰,瞬間消融。


    她不知不覺走進人聲鼎沸的集市,人潮如織,叫賣聲、歡笑聲交織成一曲熱鬧的市井樂章。攤位上,紅得耀眼的春聯、五彩斑斕的糖果、油亮噴香的臘味,無一不在彰顯著濃濃的年味。蘇萱的目光在這琳琅滿目的年貨間徘徊,思索著該給父母帶些什麽,給家中添些喜慶。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毫無征兆地闖入她的眼簾。那人站在不遠處的水果攤前,身姿依舊挺拔,穿著一件簡約的黑色羽絨服,正專注地挑選橘子。僅僅是一個側影,蘇萱的心就像被重錘狠狠擊中,猛地一緊,腳步也不受控製地頓住。


    唿吸瞬間急促起來,一種五味雜陳、難以言喻的情緒,刹那間湧上心頭。她的眼神瞬間凝固,腦海中閃過一個名字——沒錯,眼前之人正是她的前夫程然。


    刹那間,時光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那些被歲月塵封在心底深處的迴憶,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襲來。曾經手牽手漫步在夕陽下的甜蜜,為了生活瑣事激烈爭吵時的麵紅耳赤,那些一起歡笑的無憂時刻,以及暗自落淚的傷心夜晚,走馬燈似的在她腦海中不斷放映。


    蘇萱的手不受控製地死死攥緊行李箱的拉杆,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急促地深吸一口氣,試圖讓狂跳的心鎮定下來,可心跳卻像脫韁的野馬,愈發不受控製地加速。


    而程然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道熾熱又複雜的目光,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直直地與蘇萱交匯。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徹底靜止,兩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愣在原地。


    他們的眼神中,驚訝、尷尬相互交織,還藏著一絲連他們自己都難以剖析、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周圍的喧囂聲、鼎沸的人聲,似乎都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彼此略顯急促的唿吸聲,在這一方小小的、獨屬於他們的空間裏,低聲訴說著那些被歲月掩埋、未曾說出口的過往。


    兩人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凝固,周圍的喧囂聲、歡笑聲、討價還價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僵持了好一會兒,程然率先打破沉默,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那笑容裏透著幾分生疏與不自然,抬手輕輕揮了揮,故作輕鬆地說道:“真巧啊,你也迴來過年了。”話雖如此,可那微微顫抖的聲線,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蘇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臉上擠出一絲微笑迴應道:“是啊,好久不見。”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簡單的四個字,在這充滿複雜情緒的氛圍裏,顯得如此單薄、如此蒼白無力,根本無法承載他們曾經的過往與此刻的心境。


    集市上依舊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琳琅滿目的年貨攤、川流不息的人群,處處洋溢著過年的喜慶。可在蘇萱和程然之間,卻彌漫著一種怪異的寂靜,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們與周圍的熱鬧隔絕開來。程然有些局促地撓了撓頭,眼神從蘇萱的臉上移開,落在她手中的行李箱上,像是找到了一個暫時的出口,開口說道:“剛到嗎?我幫你拿吧。”蘇萱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婉拒道:“不用了,不沉,我自己可以。”話剛說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生硬,又急忙補上一句:“謝謝,真的不用麻煩你。”


    短暫的沉默再度降臨,空氣裏似乎都彌漫著尷尬的因子。這時,蘇萱瞧見程然腳邊放著的一袋橘子,像是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隨口問道:“給家裏買的?”程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連忙點頭:“嗯,爸媽喜歡吃,過年多備點。”


    提到家人,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些許,他們開始聊起各自父母的近況,言語間不自覺地流露出對家人的關懷,那些關於過去的複雜情緒,也在這片刻的家常寒暄中,稍稍被掩蓋。


    在交談中,蘇萱悄然發現,程然變了不少。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略顯稚嫩的毛頭小子,如今已被歲月打磨出幾分沉穩與內斂。正說著,人群裏突然傳來一聲清脆響亮的“爸爸”,一個小男孩像顆小炮彈般,風風火火地衝進程然懷裏。程然下意識地一把將孩子抱起,臉上瞬間堆滿了溫柔與寵溺,輕聲問道:“寶貝,怎麽跑這兒來了,媽媽呢?”


    蘇萱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各種滋味交織在一起,還沒等她緩過神來,一個年輕女子匆匆趕來,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孩子太調皮了。”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在蘇萱的心裏激起層層漣漪。


    蘇萱的目光被眼前這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牢牢鎖住,仿佛被一道無形的枷鎖禁錮,動彈不得。她臉上那客套的微笑,就像一層薄薄的麵具,還未來得及完全收起,就已在這尷尬的氛圍中僵硬得如同石膏,嘴角的弧度都透著不自然的緊繃。


    刹那間,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惶失措,好似一隻受驚的小鹿,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這微小的動作裏,滿是逃離的渴望,妄圖在這令人窒息的局促場景中,尋得一絲喘息的縫隙。可那無形的壓迫感,卻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緊緊裹住她,如影隨形,讓她無處可逃。


    程然像是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異樣,目光敏銳地捕捉到蘇萱的窘迫。他的神色微微一怔,像是被什麽突然擊中,記憶的閥門瞬間被打開。


    他連忙側身,轉向身旁笑意盈盈的女子,張了張嘴,聲音卻在喉嚨口打了個轉。“這是蘇萱,我的……”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艱難地吞咽著口水,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糾結,像是在腦海裏的詞庫裏拚命搜尋那個最恰當的字眼。


    幾秒鍾的沉默,卻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最後,他輕輕吐出,“一個老朋友,我們以前是鄰居。”蘇萱的心猛地一縮,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一陣酸澀湧上心頭。但多年良好的教養宛如一道堅固的防線,讓她迅速調整狀態。


    她微微抬起下頜,動作優雅卻又帶著幾分克製,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微笑,那笑容裏藏著不易察覺的苦澀,輕聲說道:“你好。”女子眉眼彎彎,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迴以一個燦爛而真誠的笑容,眼神裏閃爍著友善與好奇的光芒,聲音清脆悅耳,大方又熱情地迴應道:“你好呀,聽程然說過以前的事兒,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真是有緣。”


    小男孩睜著一雙水汪汪、圓溜溜的大眼睛,猶如一汪清澈的泉水,滿是對世界的好奇。他像個靈動的小猴子,上上下下打量著蘇萱,突然,一聲脆生生的童音在嘈雜喧鬧的集市中格外響亮:“爸爸,這是你的新朋友嗎?”


    程然嘴角掛著一抹寵溺的笑,抬手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頭,那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巧妙地打圓場:“算是吧,寶貝乖,別亂問。”蘇萱看著孩子天真爛漫的模樣,那無邪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陽,刹那間驅散了她心頭的陰霾,酸澀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水般溫柔的情愫。她微微俯身,動作輕柔得如同生怕驚擾了什麽,輕聲細語道:“小朋友好可愛呀,幾歲啦?”


    小男孩一聽,眼睛瞬間亮得如同夜空中閃爍的兩顆小星星,興奮得小臉通紅,迫不及待地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在空中用力地晃了晃,脆聲答道:“我三歲啦!”


    就在這時,集市的廣播毫無征兆地驟然響起,歡快喜慶的新年歌曲如同一股溫暖的洪流,瞬間流淌在小鎮的大街小巷。周圍的人群像是被這歡快的旋律點燃,愈發喧鬧起來。


    人們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熱鬧非凡的市井交響曲。程然抬眸,目光緩緩掃過熱鬧非凡的四周,最後落在蘇萱的臉上。他的眼神裏閃過一絲猶豫,像是在做著什麽艱難的決定,片刻後,他開口說道:“要不一起吃個飯吧,大家難得碰上。”


    蘇萱心裏“咯噔”一下,仿佛被重錘擊中,腦海中瞬間如走馬燈般閃過無數畫麵。那些與程然共度的甜蜜往昔,爭吵時的麵紅耳赤,還有那些平淡日子裏的點點滴滴,以及此刻內心的糾結與掙紮,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但僅僅片刻,她便輕輕點了點頭,聲音雖輕,卻透著幾分曆經千帆後的釋然:“好啊,那就一起吧。”


    他們踱步來到一家頗具小鎮特色的飯館。一推開門,濃鬱的飯菜香氣撲鼻而來,那是家的味道,也是年的味道。牆壁上掛著色彩鮮豔的喜慶年畫,畫中胖嘟嘟的娃娃、寓意吉祥的圖案,處處都洋溢著濃厚的年味兒。


    點完菜後,飯桌上的交談在略顯拘謹的氛圍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著。話題大多圍繞著孩子的趣事,比如孩子第一次學走路時的跌跌撞撞,第一次叫爸爸媽媽時的奶聲奶氣,還有過年的瑣碎安排,像是準備什麽年貨,打算怎麽布置家裏。蘇萱努力扯起嘴角,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一些,試圖融入這場交談。


    可她的思緒卻像是脫韁的野馬,時不時地掙脫束縛,飄迴到過去。那些與程然一起走過的日子,或甜蜜得如同糖果,或爭吵得激烈似火,或平淡得像一杯白開水,此刻都如洶湧的潮水般湧上心頭,讓她的眼神中時而閃過一絲溫柔,時而又掠過一抹落寞。


    不知不覺,一頓飯接近尾聲。窗外的天色已悄然變暗,像是被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緩緩遮住。小鎮的街道被五彩斑斕的霓虹燈照亮,紅的、綠的、紫的燈光相互交織,在地麵上投射出斑駁陸離的光影。


    光影交錯間,過年的氛圍愈發濃鬱,空氣中都彌漫著幸福與團圓的味道。蘇萱輕輕放下碗筷,動作優雅而緩慢,像是在與這段時光做最後的告別。


    她緩緩站起身,臉上掛著禮貌而得體的微笑,輕聲說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迴家了,今天很高興見到你們。”


    程然也跟著起身,目光在蘇萱臉上短暫停留,那眼神裏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似懷念往昔的美好時光,似感慨歲月的無情變遷,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而溫和:“那行,路上注意安全。”


    蘇萱轉身離開飯館,身影很快融入小鎮夜色裏。迴家路上,往昔迴憶如浪潮般翻湧。曾經,她和程然也憧憬過這樣的煙火日常,有孩子圍繞,有家人相伴,可生活的瑣碎與矛盾,還是讓他們分道揚鑣。


    到家後,母親見她神色有異,關切詢問,蘇萱隻是搖搖頭,說旅途勞累。夜晚,她躺在床上,望著窗外被霓虹映亮的夜空,久久無法入眠。腦海裏不斷浮現程然和他新家庭的畫麵,有不甘,有釋然,更多的是對過去的反思。


    第二天,蘇萱去給長輩拜年,在街頭又遇到程然。這次沒有尷尬,兩人相視一笑,像是多年老友。程然主動開口:“昨天沒聊夠,你最近過得怎麽樣?”蘇萱坦言:“一個人也挺好,工作順利,生活簡單。”


    交談中,蘇萱得知程然的妻子是他工作上的夥伴,兩人因共同愛好走到一起。程然說,經曆過婚姻的失敗,他更懂得珍惜現在的生活。蘇萱聽後,心中的芥蒂徹底消散,真誠祝福他們。


    之後幾天,蘇萱忙著走親訪友,程然也在籌備新年。偶爾碰麵,他們會分享生活點滴,曾經的恩怨情仇,都化作了雲淡風輕。


    假期結束,蘇萱要返程。離開那天,程然一家來送行。看著他們溫馨的模樣,蘇萱由衷地感到開心。車子啟動,她搖下車窗揮手告別,帶著對過去的釋懷和對未來的期待,奔赴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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