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夫人單手撐著額角,側身斜坐在椅上,眉頭輕蹙,半闔著眼養神。


    婢女來通報說三姑娘帶迴府的少年來了,將軍夫人疲乏道:“讓他進來吧。把香爐撤走,熏得屋裏悶。”


    婢女低聲應喏,先將軟榻上的香薰滅掉,才抱起香爐退出房間。


    雲墨被另一名婢女引進廳內,他不太懂高門大院的規矩禮儀,上前直接給將軍夫人拱手,深深鞠了一躬,聲音洪亮道:“夫人安好。”


    將軍夫人懶懶抬眼,聲音沒有一絲情緒,直言問他,姓甚名誰,年歲幾何,住德安縣哪條街巷,家中有幾口人,周圍鄰裏又有何人等等,


    雲墨垂著頭,眼裏閃過一絲苦惱,這將軍夫人果然不是好應付的,好在之前混在流民裏打聽的身份人際關係簡單。


    雲墨鎮定自若,道:“迴夫人,小人原名魯承,上月初五剛滿十七,我家人口簡單,隻有我和爹娘三口人,曾住在德安縣東榆林巷往裏數第七戶,隔壁是個寡婦帶著兩個兒子,我小時候與她家小兒子聰聰玩得好。”


    “五年前因戰亂逃出城,我爹娘……在路上被劫匪害死了,我僥幸逃出虎口。”


    將軍夫人揉著額頭,輕聲“嗯”了一聲,示意繼續說。


    雲墨抿了抿嘴,隻能苦著臉繼續道:“後來我沿著官道一路乞討到了隴州舟曲縣,因舟曲縣縣令不讓流民進城,我就去進山打獵來維持生活,今年六月底才存夠盤纏迴德安縣。”


    將軍夫人地問:“五年前你也才十二三歲,就敢上山打獵?”


    雲墨說:“起初是不敢,我運氣好,第一次上山遇到了一個老獵戶,他好心教了我許多做陷阱、認藥材的方法。”


    “老獵戶叫什麽?”將軍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叫雲墨把手伸出來。


    “隻知道姓許,村裏人都叫他許獵戶或者許老頭。”雲墨背後冒起一片冷汗,依言老老實實將手伸到將軍夫人麵前。


    雲墨的手並不好看,甚至可以說醜陋。


    五根手指上都生了凍瘡,指如蘿卜個個紅腫肥大,手背掌心都是大小傷痕,縱橫交錯,左手掌心兩道橫貫至虎口的刀傷,長合後生了兩條淺淺的肉瘤,導致手掌微微內曲不能像常人一樣攤直。


    雲墨偷偷瞄了一眼將軍夫人的神色,隻見她微微點頭,歎道:“你也不容易。”


    雲墨暗自鬆了一口氣,笑說:“都是為了活下來,容不容易都已經過去了。”


    將軍夫人有點意外地說:“你小小年紀,倒是看得開。”


    “你和德仁堂的人怎麽牽扯上的?你不曾正經學醫,又怎麽會有藥方這種東西?”看過手上的舊傷,將軍夫人說話溫和了些許。


    雲墨擺了擺手,心想這將軍夫人的疑慮怎麽這麽難打消,低眉順眼把認識那大夫的經過又陳述了一遍,“藥方是……是我……”


    完了,這藥方的事不好編啊。雲墨咬著下唇,小聲道:“能不說嗎?”


    將軍夫人微微頷首,輕咳了一聲,道:“可以,那就將你交給德仁堂的人即可。”


    頭腦風暴高速旋轉,雲墨抓了抓頭發,支支吾吾半天,終於編了個來由說藥方是逃難時從屍體上扒下來的。


    反正當年導致橫屍遍野,就算將軍夫人想去查也查不到了。


    將軍夫人端茶的手頓住,抬眼看向雲墨,沉吟了一會,似是迴憶道:“當年宣國鐵騎衝破邊關守衛,在漠城周邊村鎮燒殺搶掠,以致數萬百姓流離失所,餓殍枕藉……”


    雲墨哪兒知道這些,隻嗯嗯順著將軍夫人的話胡亂點頭。


    將軍夫人放下茶盞,說:“你可以留在府裏,但是先住去西院,我會讓崔管家安排人教教你規矩,等什麽時候規矩學好了再調迴姑娘身邊。”


    這是要調查清楚身份了才會考慮把他調迴去的意思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雲墨點頭說好。


    將軍夫人又蹙眉揉了揉眉心,臉上的倦意更濃,又說道:“今日我路過保康街時,聽到有人議論將軍府仗勢欺人……”


    哦豁,被家長秋後算賬了。


    雲墨擦了擦手心的汗漬,立馬低頭先認錯:“夫人,此事因我而起,害得盛……三姑娘跟不講理的人發生齟齬,惹出非議。”


    “嗯,你既然知曉便好。”將軍夫人語氣平平。


    雲墨眉尾抽了抽,愁眉苦臉,輕歎了一口氣。


    將軍夫人收迴目光,道:“我不是為你衝撞我女兒而說你,是因你這事,險些玷汙了將軍府的名聲。”


    “升米養恩,石米養仇。如今邊關戰事稍歇,更是要謹慎這種流言攀誣兵士,陷他們於不義,動亂軍心,釀成大錯。”


    雲墨怔住,他沒想到將軍夫人如此遠慮。


    雲墨誠懇道:“夫人,我知曉利害了,以後做為將軍府的下人,一定謹言慎行,維護邊關將士的聲名。盛將軍的功績百姓其實都看在眼裏,沒有他,邊關也不會有現在的安寧。”


    將軍夫人這才點頭放他離開。


    雲墨快要踏出門時,身後又想起將軍夫人的聲音,“先前有人送來隴州方枝黃芪,你在山裏待過,可會看品相?”


    雲墨停下,剛鬆懈下來的心又懸起來,轉頭疑惑地說:“不用看應該也不太好,夫人,隴州盛產黨參,特別是以文縣的最為出名,我在舟曲山上也挖到過幾次,還賣了好價錢。”


    將軍夫人喃喃:“黨參嗎?好,我記得了。”


    雲墨迴到盛臨樂的院子,整個人跟虛脫了似的,灌了一大口涼水才緩過神,說:“我說你也是個影後吧,穿越過後怎麽哄過原主娘的?還是說你胎穿?”


    盛臨樂搖頭說不是,“我過來兩個月不到,你去我娘那發生什麽了?”


    雲墨心有戚戚道:“那你演技是真好。”


    “從姓名住址鄰居到我成為流民的經曆都問了個遍,最後還故意下套問我落腳地方的特產。還好我家係統給我提了個醒,不然當場game over。”


    盛臨樂疑惑,她好像真的一點都沒被盛家夫婦懷疑過,難道是他們夫妻倆對自己有親子濾鏡?


    雲墨發了好一會兒牢騷,突然又說道:“對了,你娘好像生病了誒,我看她問話的時候一直很累的樣子。”


    盛臨樂說:“她今天去參加宴席了,說是喝了酒有點累。”


    雲墨迴想了一遍,疑惑道:“我好像沒聞到她有酒氣啊,倒是有一股道觀的香燭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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