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秦關最難熬的一個正午。


    “如果你真心懺悔,那就淨身出戶,迴去後就和如意簽字離婚!孩子的撫養權歸她!不用操心如意怎麽想會不會離,她那邊我自會去說!”


    嶽父斬釘截鐵地留下這句話,說完,他轉過身,自己熟練地推動輪椅向前。


    他要迴去了。


    一旦他迴去告訴徐如意,這事基本就成定局,再無法更改——嶽父自然得告訴徐如意實情,不然徐如意如何同意離婚?


    嶽父這段時間的遲疑、觀察、徘徊,遲遲沒有告訴徐如意,就是為了得到這個結果——確定他秦關和戚敏的婚外情,然後一腳把他踢出這個家!


    秦關慌了,他真的慌了,他跪在地上,死死抓住輪椅的左側,壓著聲音哀求:“爸,爸,我真的錯了,你……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就一次……好不好?爸——”


    “怎麽?剛剛不是說你會勇敢地承擔後果?剛剛不是說你會離開?你會淨身出戶?怎麽,現在不肯了?”


    嶽父的目光如電,“你舍不得的,究竟是我女兒,還是其他?”


    他看穿了。


    秦關一顆心轟然坍塌。


    嶽父看穿他了,他太低估眼前這個老人的智商了。


    秦關直挺挺跪在地上,一刹的愣怔。


    恍惚中似乎迴到小時候,迴到上一次,那個漆黑的慌亂的冷夜。


    他站在路口,眼睜睜看著瘋子娘拄著棍子,蹣跚走到了分叉路——過了這個小山坡,那邊不遠便是學校了。


    他甚至都已經能看到學校窗口那盞昏黃的燈——他的任課老師是住校的,日夜都在那裏。


    瘋子娘隻要去了,就一定會找到老師。


    “媽——媽——”


    秦關徒勞地唿喊了幾聲,無效,這單薄的“媽”字被夜風扯得變了形,很快就吹散了。


    “不要,不要,不要啊……”


    他急促地喘著粗氣,追上幾步,又停住,茫然四顧,從地上抓起一把碎土。


    這個舉動他並沒有多加思考,完全隻是出於心底深處的本能——從身邊尋找一切可利用的東西去阻止她,去達成某種模糊的意願。


    “不要!”他壓著聲音喊,小跑趕上去,在離她隻有幾步遠的地方,揚起手,將手中的碎土全砸了過去。


    瘋子娘感受到了碎土的攻擊,轉過身。


    她什麽都沒說,隻是冷冷地失望地看了秦關一眼,腳步帶著身體,仍舊前行。


    秦關再次抓起一把,這次扔得偏了,一陣風起,將碎土吹落在了旁邊的雜草上。


    秦關認得那一堆雜草。


    雜草前頭是一個坑,前些天才挖的,那草就是坑邊被鋤下來曬幹的——山裏氣候幹燥,秋冬很少下雨,莊稼戶的菜畦每日都需農人挑水來澆灌,有的人家地多又集中,便在菜地旁挖個深坑,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潭,蓄水用。


    那個深坑,是秦關前幾天上學時親眼看著村裏人挖就的,他還曾上前探頭看過,坑頗深,應該超過瘋子娘的身高了。


    “喂!你等下!”秦關喊住了瘋子娘。


    他的心在靜謐的黑夜中撲通狂跳,震耳欲聾。


    瘋子娘停住腳步,迴過頭。


    就在這一刹,秦關飛奔過去,伸出雙手,猛地推向瘋子娘的身體。


    瘋子娘踉蹌後退,她的腳後跟踩上了雜草,鬆軟,塌陷的雜草。


    下一秒,她的身體直直掉進了坑裏!


    撲通一聲沉重的悶響——這一刹,秦關才清晰地看到自己內心那團模糊的意願——原來他盼著的就是這一幕,而它終於成真了!


    瘋子娘掉下去,隻短暫地呻吟了幾聲,便不再發出聲音。


    秦關喘著粗氣,大著膽子,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個坑。


    手電筒小小的光束膽怯地驚惶地跳進坑裏,秦關就看到瘋子娘蜷縮著身體,半躺在坑中——那個尚未完工的深坑底部,赫然有一塊大石頭,偷懶的挖溝人沒有把石頭全都挖開搬走就撤了。


    而瘋子娘的腦袋,就擱在那塊部分露在外麵的石頭上。


    跳閃的光亮中有顏色深沉的液體緩緩地從那石頭上流落。


    那是血。


    手電匆忙掃過,秦關就看明白了怎麽迴事——瘋子娘摔下去的一刹,腦袋撞到了石頭。


    她受傷了。


    她的手捂著胸口——她原本斷裂的肋骨都還沒養好,這麽一摔,情況一定更糟糕。


    她需要急救。


    她急速眨著的雙眼中,也袒露著求助。


    但,她看著站立在坑外的秦關,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麽,終究,什麽話也沒說。


    而秦關原本狂跳的心在這一刹竟異常地平靜下來,恍若上一次,他靜靜地看著那隻流血到斷氣的老狗。


    他就這麽平靜地站在坑旁,狂舞的夜風將他小小的身形扯成一個怪物般奇特的黑色剪影。


    嶽父已經轉過身。


    他的輪椅正緩緩地前行。


    他正無法挽迴地越來越遠——


    “爸!”秦關快步奔過去,蹲下身,再次跪下,一手抓住了輪椅,“爸——”


    “給我鬆手!我要迴家!”嶽父低吼,決絕地別過臉。


    但秦關的手死死抓著輪椅,不放——他怎能放?隻要嶽父迴到嘉園小區,告訴徐如意,他人生的所有一切美好就全沒了!


    熟悉的感覺可怕地如海嘯般在心頭洶湧開來。


    旁邊沒有什麽人,正午,大多數人都迴去了,隻有遠處有幾個行人。


    “爸——”


    秦關咽口唾沫,目光落到這個電動輪椅上——這是徐如意買的輪椅,網上買的,進口貨,價格不菲。


    她一向對她爸爸十分大方的。


    但是,到貨後,是秦關對著說明書一點點安裝好的,因為徐如意一向不懂這些,她很不擅長做這些拚搭安裝的活兒,用她的話說這是理工男的事,她也討厭看那些繁瑣複雜的說明書,所以,就連輪椅的使用方法,也是秦關手把手教徐如意的。


    也就是說,輪椅的所有功能,沒有人比秦關更清楚。


    是的,他清楚,比如,他不用細看都知道,這輪椅的手刹,就在他手的附近,大拇指的左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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