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娘被打進醫院這事,徐如意確實記得。


    雖然,那個時候的秦關和徐如意,壓根都還不認識。


    不僅不認識徐如意,秦關甚至連徐父的名字姓氏都還不清楚。


    他隻知道那人是個有錢的善心的資助人,因為他們才匆匆見過一麵。


    第一次見麵,在秦關家門前的小院子裏,這個戴著眼鏡、衣著幹淨、溫文爾雅的叔叔翻看了他的作業本和獎狀,誇讚他字跡清秀頭腦聰明努力上進,誇讚他熱愛學習善良孝順,誇讚他將母親照顧得很好。


    即便瘋子娘衝上前拉著他說了那些夾雜不清的話,“是他……血……那狗……是他……”


    他也沒有生氣,反而更憐惜地誇讚秦關,“孩子,你是真不容易。”


    他誇了很多,那麽多,但,走的時候,並沒有留下一句準話。


    “準話”這個詞,是酒鬼爹說的,他要的就是準話,而他所謂的準話,就是對方拿出一疊現金塞到他手裏,或者要走什麽銀行賬號,然後承諾每個月打過來多少錢。


    “你小時候真是不容易啊,那樣的家,那樣的生活,你都扛下來了,”


    和徐如意確定戀愛關係後的第一個生日,還在讀高中的她瞞著父母,又跟老師撒謊請了假,坐火車去了秦關所在的大學。


    千裏奔赴。


    為了節省時間,她一個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姑娘不辭辛苦地坐那麽久的夜車,硬座,一夜沒睡,隻為了在清晨趕到,做第一個祝福他生日快樂的人。


    當她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他宿舍樓下,當她從包裏取出她親手織的圍巾,秦關感動得紅了眼圈。


    正是那次,徐如意第一次談起了他小時候。


    “聽我爸說,你爸脾氣很暴躁,根本不懂如何愛你,也根本不愛你,我爸說他第一次去你家之後,你爸爸還發了次很大的脾氣,把你媽媽打進了醫院呢,當時,你一定很害怕吧,”


    彼時,在學校外的餐廳,年輕單純的徐如意伸出手,溫柔體貼地握住了秦關的。


    她清澈明亮的雙眸裏滿是對他的憐惜。


    “那次你媽媽住院,我爸一開始根本就不知道,他剛好出差了一趟,迴來後一聽說,就立馬趕過去了,”


    她的手溫暖,柔軟,和她說話的聲音一樣,都像輕柔的羽毛,輕拂著秦關的心。


    “聽說那次你也挨了好幾下,不過你媽媽最嚴重……”


    “這件事我爸懊惱了好久呢,他也很自責,”徐如意噘著嘴,真誠地道歉,“他說都怪他,他第一次上門,完全不知道你爸爸的脾氣,早知如此,應該當時就給你們一個準話的。”


    是的,那次瘋子娘被打得很狠,很重。


    秦關也挨了幾腳,但遠不及瘋子娘受傷嚴重——她的頭被桌角砸破,縫了7針,肋骨被踢斷了兩根。


    如果不是村裏鄰居聽到慘叫聲趕過來,如果不是村裏剛好有輛三輪車能夠及時把她送到城區醫院,她的性命都差點沒了。


    她在醫院足足躺了半個月。


    所有人都以為,瘋子娘那次挨的毒打,是因為酒鬼爹的暴脾氣。


    而酒鬼爹之所以發那麽大的脾氣,最根本的原因是資助人第一次上門沒有給個準話就走了。


    他積極地準備那麽多天,他陪坐在一邊臉都笑爛了,結果資助人說幾句空話後就拍拍屁股走了,就沒信兒了。


    他惱,他心裏積著火,積著氣,積著怨憤,所以找茬狠狠揍了瘋子娘一頓。


    是的,所有人都這麽認為——鄰居們罵酒鬼爹簡直不是人,村委狠狠訓斥酒鬼爹的暴躁,學校老師,醫院醫生,無人不譴責這個目光短淺暴戾無常的酒瘋子。


    甚至包括酒鬼爹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隻有秦關,隻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真正的真相。


    吼瘋子娘,用茶壺碎片抵在瘋子娘的脖子上逼她,罵她,威脅她,秦關什麽辦法都用了,但始終問不出瘋子娘一句真話。


    她總是茫然地驚慌地卻又無知地呢喃,“寶寶……寶寶……別怕,媽媽在……”


    仿佛什麽都不懂一般。


    但秦關不信,完全不信,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在他麵前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但隻要有外人來,她就會衝出去告訴人家。


    最可怕的是告訴資助人——那資助人說了那麽多誇讚的話,卻沒有留下一句準話就走了,走了一個星期也沒再來,這事兒八成是黃了吧。


    之所以黃,應該就是因為瘋子娘說的那番話吧。


    資助人不知道什麽老狗,但是老師知道啊,會不會他們私下湊齊了信息,猜出了全部真相?


    那幾天,秦關的心始終懸在嗓子眼,如同貓抓。


    等不到準話,等不到迴音,每日每夜橫亙在眼前的,隻有那個“瘋瘋癲癲”的始作俑者。


    是她毀了這一切,是她毀掉了他這一生唯一一次掙脫出這垃圾窩的機會。


    是她幹的。


    但她卻像沒事人一樣,每天坐在牆角曬太陽,撓頭發,盤虱子,跟花花草草豬貓雞狗夾雜不清地閑聊。


    他如坐針氈,生不如死,她卻這麽閑適快活,憑什麽?


    秦關沒法接受,更沒法忍受。


    在資助人走後的第三天,他在院外引著脖子等了一整天,依舊沒有看到資助人的身影。


    天色黃昏,他終於死了心。


    他和往常一樣喂豬喂雞,熬了一鍋粥,烹了一碟黃豆,放置在院子裏的小桌上,再取出酒鬼爹剛買的酒,倒上。


    等酒鬼爹一瘸一拐地坐過來,咬一粒黃豆,呷一口酒,秦關假意收拾屋子裏,他站在黑漆漆的門後,看著酒鬼爹喝了一杯,再一杯,再一杯……


    差不多了,這個量他已經有了醉意,但又不至於醉倒。


    秦關這才“急匆匆”從屋子裏拽出瘋子娘,“你幹什麽?你把豬糞放在口袋裏做什麽?臭死了,你還把它放哪兒了?說啊!我剛才擺桌子的時候你就在桌子旁邊,啊,你——你不會,你不會把豬糞放到爹的酒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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