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秦關在淩亂的家中,足足思索了幾個小時。


    他像一隻困獸,在密閉的屋子裏壓著力道,踱過來踱過去。


    為了防止樓下看守的警員去對麵樓偷窺他的舉動,他拉上了窗簾。


    怕聲音太吵,他都沒有穿拖鞋,隻穿著他最中意的那雙白色商務棉襪——襪子也是徐如意買的,看著不起眼,價格貴得嚇人,近三百塊一雙。


    但徐如意買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因為那銷售員說:“貴有貴的緣由啦,其實腳是人體承受壓力最重的部位,腳舒服了,整個人身心都會舒服的,工作也就不會感到疲累,這樣的工作才有幸福感嘛。”


    舒服,幸福,是的,隻要他感覺舒服,感覺幸福,別說三百,就是三千,三萬,三十萬,徐如意向來都是沒有猶豫的。


    那個女人滿心滿眼都是他。


    不對,準確地說,是曾經。


    她曾經全心全意地對他好,是個一心愛護他的稱職的妻子,但是現在,這個女人卻給他挖了一個看不清的巨坑。


    這個女人讓他毛骨悚然。


    秦關猛地喝了一大杯涼水,讓自己的頭腦恢複該有的冷靜——該是他反擊那個賤人的時候了。


    他先得弄清她的布局,她的目的,才能擊倒她。


    秦關一屁股坐在馮姨房間地板上,把那把鐵錘擺在眼前,腦子裏一寸一寸地往迴推演事情的所有經過,盡量不遺漏任何細節。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他從湖邊別墅酒店迴來之後,被戚敏和“曾德美”聯合敲詐那會兒,徐如意已經在暗中跟蹤他了。


    那晚是徐如意跟蹤他去了公園,秦關撿到了胸牌,發現了“曾德美”的藏身之所,保潔公司時,徐如意顯然也知曉了。


    接著,徐如意也去了那家保潔公司。


    那麽,她一定也找到了“曾德美”——畢竟,秦關一次又一次的在尋找“曾德美”的途中“偶遇”她。


    她見過“曾德美”。


    那天晚上,秦關第一次跟著那小夥子找到“曾德美”住處的時候,夜色中,他曾看到有個瘦瘦的黑色的人影快速離開。


    當時他沒多留意,以為是個路人。


    後來他知道戚敏沒死,也曾迴想過那段,以為那是戚敏——兩個女人密謀著敲詐他,戚敏自然得和曾德美互通信息,戚敏看到秦關,自然嚇得馬上就跑。


    秦關皺眉,再次灌自己一大口水——他就是總犯這樣的錯誤,總是帶著職業習慣,依據自己的結論反推過程,才會一次次判斷失誤。


    現在他清楚了那晚的黑影是誰了。


    那是徐如意。


    一定是她。


    不知道她用的是什麽法子,總之,她真的先他一步找到了“曾德美”。


    秦關還記得,“曾德美”所住的那間簡陋的出租房十分肮髒,因為沒有安裝抽油煙機,滿屋子都是濃濃的油煙味。


    一個卑賤的窮人所住的地方。


    他從那裏離開後,坐迴自己的車,都能清楚地聞到自己身上難聞的味道——他是用濕巾狠狠擦拭了臉,頭發,以及衣服表麵才稍微抹去了那種味道。


    也就那天,他迴到家,當時天才剛黑,到家時馮姨的晚餐也剛端上桌。


    但,徐如意居然破天荒地洗過澡了。


    她從來沒有早洗澡的習慣的,她喜歡睡前洗澡。


    對了,秦關還想起來——當時她的身上很香,是很濃烈的香味。


    那不是她喜歡的味道——秦關站起身,兩個衛生間全瞄了一遍,確定了自己的推理——徐如意平素用的洗發沐浴係列全都是淡雅香型,香味極淡。


    馮姨用的,則是某個大眾牌子的香皂。


    香水,秦關打開衛生間儲物櫃,目光循著他一貫超強的記憶力,一寸寸搜尋——去年有個女客戶曾給秦關送過幾個香水禮盒,是對方工廠自製的,秦關送給了戚敏,留了一個帶迴家給徐如意,徐如意拆開後聞了聞就塞進儲物櫃了。


    “太香了,我不喜歡。”當時她說。


    如今那瓶香水不見影蹤了。


    應該就是那晚她用過一次——洗澡水無法掩蓋那濃厚的油煙味,她擔心淡香的沐浴露也壓不住,於是,她在沐浴露中摻雜了香水。


    所以,那天的她頭發濕漉漉的,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濃烈的香氣。


    秦關終於理清楚——那晚,她也是先他一步到家的!


    她找到了“曾德美”,她去了對方的住處。


    她一直都知道那女人的存在。


    是不是,如今,她也知道對方的下落?


    當然,她一定不會告訴他的,這點秦關可以肯定。


    秦關弄不清的是——徐如意為什麽要找“曾德美”?在他剛出差迴家剛被人敲詐的時候,他甚至都不清楚“曾德美”是誰!


    可顯然,徐如意知道。


    她是如何提前知道的?


    難不成,她跟蹤的時間還要往前推?


    再往前——秦關頭皮發麻,不敢往下深想——再往前,就是他出差,和戚敏在湖邊別墅廝混了。


    不可能,徐如意沒離開過家,這個想法是自己嚇自己。


    秦關再喝一大口水,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被職業習慣幹擾思路。


    畢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徐如意,縱使她跟蹤,設局,她這個人淺顯的腦子、極其一般的智商,都擺在那。


    公園守候勒索者,徐如意故意打斷,應該是為了讓她自己先找到曾德美,好找出更多不利於他的證據。


    她去“曾德美”家,也應該是在找證據——如果她早有證據,早對他下手了不是嗎?


    對,證據!


    作為一個刑辯律師的妻子,她在餐桌上聽秦關說過不少的案子。


    她知道,一切案件,都講證據。


    證據!


    什麽事都是講證據的!


    證據,向來是他秦關玩得最溜的東西——就像,他經手的那些案件,那些證據,他都能巧妙地為己所用。


    就像,他可以以此沉著地應對嶽母——那天,被嶽母痛批了一頓後,秦關憋了一肚子的火,憤怒地砸壞了觀瀾庭的洗衣台,當不知情的徐如意一再打來電話時,秦關還是去赴宴了。


    他從來不怕硬釘子的。


    嶽母不就是想看他痛苦,看他懊悔,看他下跪著跟他們請罪嗎?不可能!但凡他露一點怯,他就輸了!


    那天晚上,他照常去了,桌上的蹄髈,他也吃了不少。


    但嶽母幾乎粒米未進。


    一直到吃完飯,徐如意有些累了,嶽父讓他們早點迴家休息,還慈祥地叮囑秦關把另一份蹄髈帶迴家慢慢吃。


    秦關也不推辭,怕什麽,他又沒做錯事。


    隻是,他去廚房拿的時候,嶽母就站在那裏,她生冷地盯著他,仿佛一個陌生人:“你就不怕,我去告發你?”


    他一點也不害怕,真的,不要說嶽母,就連施傑案裏的受害者,都沒有製服他的證據——如果有,對方不早就動手了?何至於要跑到一個病怏怏的老太太這裏來告這種沒用的狀?


    當然,嶽母他也不想得罪,他隻是忍住了心頭的不滿,輕輕地謙卑地說:“媽,不要聽別人的閑言碎語,她要是有證據,早報案抓我了不是嗎?”


    是啊,沒有證據的事,說出來,其實都是白搭。


    哪怕去報警,也是一樣的結果,警方辦案,全看證據。


    而徐如意,這般折騰,顯然一直在尋找釘死他的證據!


    他呢?


    秦關盯著桌上的鐵錘——這是他找出來的證據,這是他目前僅有的證據,其他都是推論。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這算個屁!


    砸壞的門窗早已經拆掉了重新安裝,破的都不知道扔哪了,就算他現在把鐵錘交給警察,也已經無從考證,當天夜裏的門窗,究竟是不是這把鐵錘砸的!


    指紋?


    他家的鐵錘,自然有馮姨的指紋,稀奇嗎?


    至於遇到徐如意跑那麽遠買小龍蝦、小智買的來自北方的調料包、那天夜裏在公園徐如意跟蹤……


    這些種種,都是秦關的猜測和推斷——他根本一點證據也沒有!


    不行!


    秦關站起身,走到窗前,可以看到樓下監控他的警察——他得想個法子,他必須找到,那個賤人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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