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和瘋子娘的溝通,無疑是失敗的。


    但秦關當時並不清楚——他年紀還太小,也太著急地表白,試圖“留下”瘋子娘的心太過急切,他著急地想用“溫情”將她拉到自己的陣營,以阻止她出去胡亂說話,壞他的好事。


    幼小的他沒有注意到,瘋子娘的臉上,那剛剛浮現的一點點希望又如遊絲般一寸寸消散。


    也沒注意到,她寫滿滄桑的雙眸無聲地無奈地無望地又陌生而驚恐地落在秦關瘦小的臉上,然後,閉上眼,掐斷了眸中最後一抹期待。


    就算注意到,秦關也看不懂。


    更看不懂,她最後的那一聲沉沉的歎息中,某種複雜的難言的卻又輕鬆的解脫。


    瘋子娘開門走了。


    在秦關完全看不懂的狀況下,獨自走了。


    在那個十一月深秋的晚上,她穿著單薄的舊衣裳,沒有披上村裏送來的那件暖和的大棉襖,也沒有穿上資助人給買的新鞋。


    她就這麽佝僂著腰,在清冷的月色中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出了大門——在秦關還一臉懵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院門,隨手抓起靠在院門旁的一根粗棍子,當作拐杖,然後,頭也不迴地出了院子,朝西走去。


    “你要去哪?你到底要幹什麽?”


    秦關著急地站在院門口喊,他不敢大聲,更不敢上前拉她迴來——這個年紀的他壓根弄不清瘋子娘這個舉動的意思,她是去找酒鬼爹麽?


    因為他剛剛說他可以對付酒鬼爹?


    她去跟酒鬼爹告密?這是又瘋了麽?


    而且,這是在門外,這個時候如果吵鬧起來,引來鄰居就糟了。


    要知道瘋子娘已經不瘋,此刻又沒和他談妥,當著外人的麵,她可能會把什麽都說出來!


    秦關急,煩躁,卻又無計可施——瘋子娘拄著棍子,已經走出一段路了。


    她到底要去哪?


    秦關焦灼不安,終於,他扭轉頭,迴屋,急匆匆穿好衣服鞋,又找出手電,這才在夜色中追了上去。


    追了好一段路,才終於看到瘋子娘佝僂的身影。


    她沒有進村——酒鬼爹就在村中最熱鬧的場子裏喝酒打牌,她知道那地方,但她走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不是去找酒鬼爹。


    秦關吊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喂,你到底要去哪?”四周沒有人,秦關膽子也大了些,高聲喊,沒好氣地喊,“這是大晚上,你發什麽神經!”


    瘋子娘腳步頓了頓,下一秒,繼續往前走,不迴頭,不接話。


    “你快跟我迴去!”


    秦關腳步更快,追到了她,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像從前那樣往自己腋下一夾,“迴家!”


    他得把瘋子娘弄迴家的,因為村裏會來看望她,因為資助人說好了過幾天也會過來——他得讓對方看到,他把這個瘋子照顧得很好。


    他,秦關,是個品學兼優極具孝心值得資助的好孩子。


    “你到底跑什麽?”秦關氣惱,“神經病!就因為我說的那些話嗎?我說要對付他還不是因為你?我以為你討厭他呢!既然你喜歡,我不做了就是啊!”


    “你以為我在生氣?”


    瘋子娘狠狠甩掉了秦關的手——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力氣。


    她站在原地,目光如同刀劍,直刺向秦關,“你以為我為了他生氣?你以為我是喜歡你那個父親,聽了你說你要對付他,所以生氣?”


    她突然笑了。


    是絕望的笑,是對人世間一切都無所謂的笑。


    但這笑讓秦關頭皮愈發發麻——他還是看不懂。


    “不然你為什麽跑?”他皺著眉頭,“我都說了啊,我可以幫你想辦法趕走他,實在不行,我還能讓他永遠從這個世上消失!隻要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我說到做到的!”


    他真的舉手發誓,像他在村裏主任家偷看過的電視中的人物那樣,鄭重地,“我秦關發誓,等資助人供我讀了大學,過上好日子,我一定會好好孝順你!”


    “你真的……真的……好……可怕!”瘋子娘看著他,淒然地從齒縫間擠出這句話。


    下一秒,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般迴過頭,毅然繼續往前走。


    她沒有被誓言感動,她繼續走。


    她行走的方向,是去往學校。


    那是一次完全失敗的溝通。


    是的,當天夜裏,秦關就知道了,那場溝通失敗了,從頭到尾,他壓根就沒有說服瘋子娘。


    因為他還小,他根本不了解對方的心理。


    但這次不同——這次麵對的是嶽父,是他了如指掌也是這些年一直輕鬆掌控的男人。


    “我發誓,我沒有,不是我!那天我是剛好在嘉園小區附近,想著去看看如意和小梨子,沒想到在小區門口遇到了媽媽,當時媽媽看到我臉色就不好,她瞪我,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生氣,我也不敢問,就跟著她進屋了,”


    秦關重複著謊言——這段謊言他已經滾瓜爛熟,在腦中新建的畫麵已經完全抹去了原本的真相,“我們還遇到了鄰居,當時鄰居跟媽媽打招唿媽媽都不理,我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進屋之後她突然就更生氣了,我越問她越生氣,然後突然就唿吸困難,我趕緊打急救電話,又打給你們,我當時慌極了,倒水的時候把自己的手都給燙到了……”


    “我無數次都在懊惱,都在後悔,那天看到媽媽的臉色不好我就應當帶她去醫院看看的!我為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這麽一點眼力都沒有……媽媽的離開,我跟你們一樣痛,一樣傷心的……在我心裏,她早就是我的親生母親了……”


    秦關跪在嶽父的輪椅前,已經聲淚俱下。


    嶽父的臉色已經緩和更多了。


    秦關繼續哭,“出軌,是我的錯,我認,我是男人,我會一個人承擔,我會離開如意和小梨子……”


    這叫破釜沉舟,以退為進。


    就他對嶽父的了解,嶽父那麽愛女兒和外孫女,他是斷然不會因為出軌這點事,讓女兒成為離異婦女,讓小梨子在單親家庭長大的。


    但凡老人,尤其是心軟的老人,都是勸和不勸分。


    秦關接觸的案件多了去了,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當事人打打鬧鬧罵罵,到最後,死活不肯同意離婚的,往往都是長輩。


    他知道,嶽父一定會勸和——嶽父無數次提過,家,才是人生最重要的。


    出個軌而已,不是什麽大事,嶽父是過來人,是男人,他會比嶽母更理智地看待這個問題——平時的寵妻寵女兒,是可以功過相抵的。


    但秦關沒想到,嶽父果斷地開口:“好,你離開,離婚,淨身出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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