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手機鈴聲將秦關從亂糟糟的記憶裏拉出來。


    副駕駛的警員快速掛掉了手機。


    後排座的扭頭仔細盯著秦關的臉,又轉迴去,小聲說:“沒事,他睡得沉著呢,誰的電話,你女朋友的?你這不接電話也不怕迴去跪搓衣板啊?”


    “瞎說,她可不是那種人!她通情達理溫柔似水,哎,跟你這種單身狗說你也不懂!”副駕駛的語氣裏滿是傲嬌。


    “哎喲喲,章大,你瞧他這欠揍的德性吧,”後排座一把箍住前排的脖子,“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單身狗的臂力!”


    倆人嘻嘻哈哈一陣,又很快重拾方才的話題。


    “你們覺得那個厲陽有嫌疑嗎?有沒有扮豬吃老虎的可能?”後排座小夥子說,“上次丁老師上課的時候曾經說過,有的犯罪嫌疑人掩飾功力巨強,他可以一直以另一種麵貌生活,老實的,厚道的,或者像厲陽這種草包的,隻有行兇的時候才會展露真實的自己。”


    “要這麽說,那秦關何嚐不是這樣?”副駕駛的小聲說。


    “也是,這家夥外表看起來五好青年,你們知道嗎?我走訪了他的鄰居,朋友,事務所同事,除了戚敏這事,真的人人都誇他,就連事務所那個老板,就是徐如意父親的朋友,都誇他呢!”後排小夥子很不服氣,“誰會想到他這麽道貌岸然!還這麽手段兇殘!”


    “現在他隻是嫌疑人,沒有確鑿證據不要先入為主地給任何人定性為兇手,”開車的男人年長一些,話最少,不過也最穩重,“我們是辦案的,不是來審判誰的,丁老師不是常說嗎?跟著證據走,不要讓情緒左右判斷。”


    “呀,章大你也聽丁老師的課啊!”


    後排小夥子笑,又認真檢討自己,“確實,丁老師一直這樣說,我這點一定要改,”


    “厲陽其實也有嫌疑,”他皺眉思索,“他和徐如意有暗中聯係是真的,但究竟是不是被徐如意利用,不好說,畢竟,他一定比徐如意更早知道秦關和戚敏的私情,作為一個男人,哪怕是個窩囊沒用的草包男人,也萬萬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在外偷情的事實,所以,厲陽也是有動機的,”


    “他也有作案可能啊,”副駕駛的說,“如果戚敏真的曾經入住過新荷賓館,那晚厲陽完全有作案時間,他的出租房隔音非常差,樓下的人可以證明,厲陽整晚都不在家,老體育館也沒有監控,那封所謂的信他也拿不出來,說是燒掉了,”


    “殺害戚敏後,他也完全有足夠的時間抹去痕跡,拋屍,然後將戚敏的旅行袋讓出租車司機送到火車站的德旺煙酒店寄存,再給自己發個信息,完美洗脫自身嫌疑,”


    “厲陽收到的所謂戚敏的信息,是微信信息,他的手機曾經登錄過戚敏的微信,再次登錄然後給自己發個信息,簡直易如反掌,雖然他說戚敏修改了密碼,但是你瞧,昨天在局裏,他才試了兩次就試出了正確密碼,所以,究竟是他試出來的還是他原本就知道?”


    這一番話讓後排小夥陷入了沉思。


    “是啊,真相未查明之前,他和秦關一樣,都有嫌疑,就看戚敏到底是什麽時候出事的了,如果是在湖畔別墅,秦關的嫌疑更大,不過那次厲陽也在那邊出現……如果戚敏真的迴來過,入住了新荷賓館,一心想著離開厲陽,那麽相比較,可能厲陽的作案嫌疑更大了,話說迴來,秦關也一樣,最終還是得看證據……”


    “小武這個分析到位,真不愧是丁老師的高徒!”前排倆人笑起來。


    後排小武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又想起什麽,“對了,昨天厲陽還提了一點,他確定戚敏挨了秦關的打,戚敏的手腕青了,厲陽還提供了照片證明!”


    秦關沒有睜開眼,他躺在後座,假寐,唿吸均勻,但心頭已經澎湃。


    厲陽,那個窩囊廢,居然還拍了照片?


    他想幹什麽?他想證明什麽?


    這個問題其實不用問,作為專業律師,秦關一聽就清楚明了——這是證明他秦關早和戚敏有糾纏,有宿怨。


    這是證明他秦關更有殺害戚敏的動機。


    照片——秦關在腦中搜索,估計是偷拍,因為戚敏從未提過。


    那個窩囊廢做得出來的,他就是個又窮又慫的廢物。


    手腕青了?


    應該第一次——秦關閉著眼,仔細迴想——他和戚敏的衝突一共隻有兩次,第一次是嶽父出院後,第二次是上次出差前給了她一個耳光。


    那個耳光厲陽大概沒能拍下來——戚敏當時臉確實紅腫了,但她去了美容院做了處理,她肯定沒告訴厲陽,否則她就沒法順利跟自己出差了。


    手腕青,那確實是第一次。


    卻不是秦關打的。


    那天他在停車場對著戚敏一通厲吼之後,他給她買禮物賠禮道歉,兩個人很快和好,在酒店的大床上,秦關發泄似的索取時,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是那個時候青的。


    記得激情之後,戚敏還捏著自己青紫色的手腕在他懷裏善解人意地嬌嗔:“瞧你多暴力吧,你看看,差點把我手捏斷,話說,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大啊?”


    她說對了。


    那段時間秦關的壓力實在大,太大。


    這個壓力,正是嶽父給他的。


    那種對所有一切真相清晰知曉卻就是不肯說的壓力,就像用帶著鋸齒的鈍刀一寸寸一點點緩慢地屠宰著他的心,就像在他額頭懸著一柄鋒利的劍,劍尖指著他的腦袋,拴著劍的另一端的繩子,捏在對方的手心。


    他的生死,全由對方說了算。


    這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滋味。


    就像小時候,就像嶽父第一次以資助人的身份上門之後——


    “是他啊……是他……有血……狗……那狗……他做的……他洗了……”


    老師和酒鬼爹拉開了瘋子娘,彼時還是陌生人的嶽父完全沒有聽清楚瘋子娘夾雜不清的話,他善意地笑笑,看著秦關時,目光中更多了憐惜。


    “可憐的孩子,你把你媽媽照顧得很好,你真的不容易啊!”


    他的語氣裏滿是慈愛。


    直到資助人和老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下,秦關那幾乎屏得岔氣的唿吸這才緩緩鬆弛。


    他的額頭他的手心他的後背全是汗。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鍘刀橫在脖子上的滋味。


    太痛苦,太可怕,太難熬。


    他小小的身體幾乎癱軟在了椅子上,雙腿打顫,臉色慘白,他大口大口喘氣,然後抖索著雙手,端起小桌上茶壺裏給客人準備的涼茶,一口氣喝幹了。


    “沒出息的慫樣!草包!老子怎麽養出這種廢物!就你這草包德性,還想念書?還不快去做飯!”


    酒鬼爹什麽都不知道,他看著資助人一毛錢也沒丟下,心頭不爽,鄙夷地朝兒子啐了一口,轉身拄著那根粗劣的拐杖,搖搖晃晃地出了院子去找酒了。


    瘋子娘則坐迴地上,無意識地抓撓頭發,哼著沒有人聽得懂的歌謠。


    微風飄拂,不知過了多久,秦關的惶恐才漸漸散去。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他扭過頭,第一次認真地、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瘋子女人。


    “你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院子裏沒有人,除了屋旁豬圈裏豬的哼哼,就是幾隻雞旁若無人的嘰嘰咯咯。


    “你知道,你猜到了,是不是?”


    秦關大口喘著氣,盯著他的瘋子娘,那個瘋瘋癲癲沒有一點理智的瘋子娘,“你為什麽不問我?為什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要那麽做?你問都不問我?就去告訴別人!你到底想幹什麽?”


    “寶寶……”


    瘋子娘大約聽到了他的聲音,轉過頭,她渾濁的眸子帶著滿心的歡喜看著秦關,“寶寶……寶寶乖……寶寶不怕啊……”


    “你在裝!”


    秦關從椅子上坐直,他小小的拳頭捏緊,他那仿佛被抽去靈魂的身體在一點點往迴聚集能量。


    “寶寶……別怕……”


    “你還在裝!”


    秦關一聲清脆的斷吼,他直視著瘋子娘的眼睛,那幾天裏所有背負的忐忑驚惶不安恐懼全都化作怒氣,直噴出來。


    他稚嫩的聲音裏充滿了怨毒,“你在裝!你什麽都知道!但你就是不想跟我說!你就是想害我,害我失去資助,害我不能讀書,然後,一生一世都留在這個鬼地方,伺候你他媽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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