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見沒?那貨嘴角和耳朵按了正負兩極。”


    數道視線落在程斯樾嘴角——弧度明顯,快咧到耳根子後頭了。


    “前幾年沒見過他露過笑臉。”尚冥心有餘悸,“他瘋成那樣,我差點以為他精神出問題了。”


    餘資鑠若有所思:“千裏尋親找那麽多年,活脫脫一個娃被人販子拐了的親爹。”


    “我以為他滿世界找侄女,原來是千裏尋妻啊。”柳聞鶯恍然大悟,旋即用手攏了攏額前的碎發,“他怎麽不早說?白暗戀他那麽多年了。”


    “……”尚冥拳頭捏了又放。


    代入柳聞鶯多年無果的暗戀,他胸悶,轉念又想,他又何嚐不是呢?足足想了三分鍾,胸悶轉成氣短。


    “他個坑貨,壓根沒把咱們當朋友。”尚冥總結。


    心思各異的三人不說話了。


    程斯樾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棒棒糖,在眾目睽睽下,拆掉包裝送進嘴裏。


    男人麵容清雋,氛圍燈打在他臉上,落日似的暖金色,整個人仿佛鍍了一層佛光。


    大佛普度眾生:“吃不吃?”


    善男信女瞬間有種被度化的觀感,不住點頭。


    “我老婆給我的。”程斯樾從兜裏摸出三根棒棒糖,三分心疼、四分大方、餘下四分滿滿真誠,“吃吧,楓葉國小孩兒零嘴,吃完心情美美的。”


    三人聞言,拆開包裝,舌尖很快傳來甜膩的口感。


    程斯樾一字一句:“每人給我老婆發兩百紅包。”


    “……”三人不美了。


    程斯樾:“隻收成本。”


    尚冥氣急敗壞:“你騙鬼呢!這哄小孩的玩意頂多一加幣一根。”


    程斯樾抬睫:“我大老遠坐經濟艙帶迴來的!代購費一百九,收你兩百不過分吧?錢轉我老婆,我家經濟歸我老婆管。”


    我勒個豆啊!黑心代購!


    “學醫救不了國人,但植發可以”微信小群。


    【尚冥:紅包】


    【餘資鑠:紅包】


    【柳浪聞鶯:紅包】


    【沉默是金:?】


    【餘資鑠:妹妹,求你快下紅包,再給他微信加迴來。】


    【柳浪聞鶯:墨墨,上次姐讓你看的lululemon楓葉國限量款,不用幫我買了!】


    【尚冥:他明明可以搶,但還是給了我們一根棒棒糖。】


    程斯樾每隔一分鍾給程墨發微信,迎接他的仍舊是滿屏刺眼的感歎號。


    他一把拉過餘資鑠:“我老婆為什麽還沒加我?”


    餘資鑠白他一眼:“我老婆還沒投胎,你問我我問誰?”


    “……”


    尚冥歎息一口,被坑後不計前嫌的大度:“兄弟不是替你指了一條明路嗎?你得先讓小烏鴉覺得你是個男人,而不是個渾身老人味兒的長輩。”


    老人味。


    程斯樾沒控住,破大防了。


    眼神化作釘子,牢牢釘在尚冥臉上:“我老?大八歲老?”


    “三歲一小溝,五歲一大溝,八歲相當於馬裏亞納海溝。”尚冥說,“咱們看著小烏鴉長大的,她被你們家收養的時候,軟塌塌那麽小一坨,她看誰不是仰起脖子抬高頭?在她眼裏一朝長輩、永遠長輩。她從小尊敬咱們。”


    難得揪住程斯樾弱點,尚冥有一種多年媳婦熬成婆的爽感:“而你這個叔叔輩兒的,心思不純,覬覦人家那麽多年。還半哄半騙,讓人家跟你個老幫菜結婚——”


    “我老幫菜?!你還比我大!”程斯樾堵氣又堵心。


    “一我沒找侄女,二我不玩年齡差,我喜歡同齡人。”尚冥說這話的時候,別過頭,眼神落在低頭玩指甲的柳聞鶯身上。


    柳聞鶯心有靈犀抬頭,她眨眨眼,將尚冥含情脈脈的眼神錯會成男女雙打的信號。


    於是,她也不閑著,衝程斯樾發功:“代入一下,長滿棺材斑的老臉貼在一張水靈靈的嫩臉上,yue——!”


    餘資鑠艸了一聲:“冥婚啊!”


    程斯樾大錯特錯。


    他妄想從幾個無所事事的社會閑散人員手裏得到《追妻秘籍》。


    柳聞鶯喊住他:“別走啊!姐妹給你出個主意!”


    手機微信頁麵毫無動靜,程墨連個駁迴好友申請的申請都懶得發了,程斯樾內心死水一潭:“我不想聽餿主意。”


    柳聞鶯又道:“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你得先讓墨墨心疼你。”


    程斯樾反應很快,問:“苦肉計?”


    話落,他英勇得像個嚴刑拷打絕不招供的戰士:“不行,騙誰都行,我不騙她。”


    “哪能算騙人啊?!頂多算新型苦肉計。”柳聞鶯恨鐵不成鋼,“沒有演技,全是真誠!”


    程斯樾越聽越覺得狗頭軍師不靠譜。


    此時人已經走出vip包廂。


    奢靡昳麗的燈光,在他臉上打出斑駁的光影,宛若一幅後現代主義畫作。


    他站在高高的樓梯口,單手插在褲兜,恢複了往日散漫不羈的模樣。


    沒由來的煩躁。


    他從褲兜裏抽出一根棒棒糖,銜在嘴裏。


    舌尖沁出一絲甜,這股味道,和程墨身上的味道很像。


    一樓的演出台,那什麽王什麽姍的退了場,樂手們自由發揮,演奏慵懶的藍調樂曲。


    不斷有人經過樓梯,身著夜店清涼裝的濃妝女人說“借過”,有錢公子哥打電話搖人。


    眼前紙醉金迷,耳邊鑽進嘈雜的背景音,而這些,填不滿他心裏的那道缺口。


    風秫秫穿過缺口,吹走其它,隻餘想念。


    就不該迴來。


    就該死乞白賴。


    ……想她了。


    他將嘴裏的楓葉棒棒糖咬破。


    兜裏手機震動。


    他掏出手機,死人般的臉色活泛了。


    facetime來電:小滿。


    接通的同時,聲音不受控製地冒出喉嚨:“老婆。”


    視頻電話裏,背景是陰沉的天,程墨裹著一塊亮色大圍巾,烏黑清亮的瞳仁在屏幕裏晃晃蕩蕩。


    “誰是你老婆?”她用法語嘀咕道。


    程斯樾嘴角失控上揚:“其實我也懂一點法語。”


    “你!”女孩子脖子一梗。


    迴想他在蒙特利爾,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活脫脫一個怕和導遊走散的遊客。


    他還口口聲聲說法語好難。


    程墨教他幾句最基本的法語問候。


    結果他說:“我不敢說法語,我怕當地人嘲笑我有口音。”


    ——程墨一口氣堵到一半,衝著視頻這頭的無賴吼:“那你怎麽不說!”


    程斯樾頂著一張肆意張揚的臉,開口卻是老實巴交的調子:“我老婆也沒問啊。”


    程墨:“……”


    一個,進肯德基強行乞討的,無賴。


    隻不過,披著一張蠱惑人心的外皮罷了。


    程斯樾想起狗頭軍師的苦肉計,嘴裏喪著調,臉色已經從剛接到程墨視頻電話的欣喜若狂,轉為落寞。


    甚至還裹挾幾絲孤寂。


    視頻畫麵忽明忽暗,程斯樾走到樓梯口,調整手機角度。


    程墨看見他嘴裏一晃而過的白色:“你怎麽抽煙?”


    “你冤枉我~”程斯樾忽然把臉湊到手機前,全方位、高強度、展示嘴裏的棒棒糖,“你給我的糖——”


    程墨眉心直跳,她是牙醫嗎?他笑得連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甜。”


    “下次你再給我買。”


    他閉上嘴,眼角淬著燈影的碎光,像一隻巴巴等主人迴家的大狗。


    乖得不像話。


    “你想吃,某寶買。”程墨的聲音柔了幾分。


    “某寶都是代購背迴來的,一加幣一根,代購賣兩加幣一根!坐地起價!”


    簡直倒反天罡!


    “……”程墨頭疼得很。


    “黑心代購賺錢賺到風生水起,連煙都不抽了。”尚冥耳朵別著兩百一根的天價棒棒糖。


    餘資鑠:“小聲點。他不抽煙,迴頭該抽咱們了。”


    “讓一讓——”柳聞鶯把高跟鞋踩得踢踏直響。


    不知是不是尚冥的錯覺,隻覺得那姑奶奶一個八字走位,刻意朝程斯樾的方向拐。


    抬腿,衝著程斯樾的尾椎骨就是一腳。


    嗵——某人的手機飛了。


    緊接著一連串悶響。


    餘資鑠嘴巴張成了大寫的歐。


    柳聞鶯探出身子,居高臨下瞥了一眼。


    一片狼藉。


    “這才叫新型苦肉計。”


    “……”尚冥和餘資鑠一聲不吭。


    他倆懷疑柳聞鶯公報私仇,方才那一記腳法極為幹淨利落,沒全要命,半條也行。


    柳聞鶯撿起程斯樾的手機,對著裂開的屏幕說:“墨墨啊,程斯樾失足從二樓摔下去了。”


    程墨唿吸都急了:“他怎麽樣?!”


    柳聞鶯吐出一口濁氣:“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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