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衛紅在屋裏已經聽到是邵主任的聲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既然罵了自己,看來不是個小事,不出來不行了。可是屋裏關著一個女的,如果被邵主任看見,更是說不清楚。於是他出來後就把門帶上。故意走出幾步,邊走邊問:“是邵大姐,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邵主任指著他鼻子道:“姓單的,我們家怎麽得罪你了,你為什麽抓我的侄子?”單組長問她:“什麽,哪個是你的侄子,誰抓了你的侄子?”邵主任道:“不要裝糊塗,你要不知道抓的是誰,能會叫人打他嗎?”單組長道:“打了麽?我真是不知道。”邵主任道:“還說不知道。人都被你們快打死人了,還說不知道?你們抓了人,難道不問問是誰,就朝死裏打嗎?”


    單組長已經敏感地覺察到問題的嚴重性,抓的那個外地人竟然是邵主任的侄子。現在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必須把責任往下麵推。於是想先緩和一下氣氛,道:“邵大姐,你別生氣。我先問問是誰幹的。要真是抓了大姐你的侄子,你看我怎麽整治他們?”


    邵主任道:“還別生氣呢,我能不氣嗎?我的侄子無緣無故被你們抓了起來,打成那個樣子。我告訴你,我都問過了,你也別想推脫,就是你叫抓的,也是你叫打的!”


    單組長隻能裝模作樣道:“大姐,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我連知道都不知道的事,怎麽能說是我叫他們幹的呢?”邵主任喊道:“有本事敢作敢當,別裝孬種。不是你,他們有這個膽量嗎?”


    單組長考慮到這裏是民兵指揮部,在自己的地盤裏,一把手的老婆總是對自己動粗口,麵子丟盡了。急於脫身,還是陪著笑臉道:“大姐你不要著急,我這就去查查是怎麽迴事?”說著就要走。邵主任豈肯放過他,緊緊跟在後麵,道:“查不查的你心裏有數。我告訴你,你說我侄子是特務,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證據來,我得到縣裏去告你!”


    單組長也不答話,快步走來到那間關押室,看邵小慶還綁在那裏,他轉臉問邵主任:“你說的是他嗎?”邵主任道:“你也不用裝憨,看看被你們打的。都昏過去了,是他們用水潑醒的,你們跟國民黨有什麽區別?”


    單組長對她道:“大姐,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根本就不認識他,不信你問問他認識我嗎?”邵主任道:“我就不信,沒有你的命令,他們敢隨便抓人?”


    單組長走到邵小慶跟前,問道:“你認識我嗎?見過我嗎?是我讓他們打的你嗎?”邵小慶一直搖著頭。單組長對邵主任道:“大姐,聽明白了吧,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說著,想去給邵小慶解繩子。


    邵主任看王傻仍然站在那裏,問他道:“剛才我問你是誰叫抓的他,誰叫打的他,你是怎麽說的?”王傻道:“我剛才說,這裏是單組長當家,單組長說這個人是特務。他們幾個才打的他。”單組長忙對邵主任道:“他傻了吧唧的,大家都喊他王傻,你能聽他的嗎?”邵主任道:“你以為他傻?他說的都是實誠話,就是你安排人打的!”


    說著又哭了起來:“你對老馬有意見,你們麵對麵的幹,為什麽拿我侄子開刀?”單組長急了,道:“大姐可別亂說,我怎麽會對馬主任有意見?我真不知道他們抓了你侄子。”邵主任擦著眼淚道:“連是誰都不知道,為什麽打他,這能說得過去嗎?我侄子本來就神經衰弱,恐懼症,被你們打得神誌不清了。萬一有個好歹,我怎麽向我哥、我嫂交代?單衛紅,我不能跟你算拉倒!”


    單組長聽她說出這樣的話,心裏更加恐懼不安。他本來就知道邵主任的脾氣,雖然稱不上“潑婦”,但也是個“鬼不纏”,連馬主任都畏懼她三分。今天看來不好過關,隻得承擔責任:“邵大姐,請您放心,這件事情我絕對要負責的,真是對不起了。你先帶他迴去,我保證盡快查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一定嚴懲當事人。給你一個交代。”


    邵主任豈肯讓步,指著他道:“你別想跟我花花繞,還用查嗎?你心裏比誰都明白。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對老馬到底有多大的成見,在背後下這樣的黑手?”


    單組長深知這句話的分量,邵主任已經把話說絕了,她故意轉移焦點,這是要在政治上置自己於死地。但是沒辦法。誰叫她是一把手的老婆呢?隻得打掉牙往肚裏咽。低聲下氣道:“要是這麽講,我就沒話說了。那你說怎麽辦吧?”


    邵主任主要是心痛侄兒,咽不下這口氣。隻是要把事情鬧大,把這個單組長搞下去,才算給侄子一些臉麵,也是對小慶的父母的一個交代。於是她蹦了起來,指著單組長吼道:“你還有臉問我怎麽辦?”她對著門口的人喊道:“你們都過來看看,我侄子是來我家走親戚的,被他們無緣無故地給抓了起來,好好的一個大活人,被他們打得死去活來。”


    他指著單組長道:“他還說不認識我侄子。你不認識我侄子,難道也裝不認識老馬嗎?打狗還要看東家哩,誰不明白這個道理。你打的不是我侄子,你打的是馬上威和我的臉哪!”


    單組長知道自己理虧。跟她糾纏不清,隻能賭咒道:“我真不知道是你的侄子,要說半句瞎話,天打五雷轟,死我一家子。好吧?”邵主任道:“我知道你是殺豬的出身,誰稀罕你賭瞎巴咒。不知道他是我侄子,你不會問嗎?你們不問清是誰就打嗎,你怎麽不打別人呢?”


    單組長氣得也發了瘋,他上前抓住王傻衣領,問道:“你一直在這裏,到底是誰抓的他,誰打的他,你給我說清楚?”王傻嚇得撇嘴哭了,道:“你別拽我,我說。打他的人有鄭淮海,蘇大林,還有亂子,老肥。我沒打他,打他的人都跑了。”邵主任指著單組長也問王傻:“是不是他單衛紅叫你們抓來打的?”


    王傻看著單組長,再也不敢亂說。隻是搖頭道:“不知道,不知道。”邵主任道:“你不是說他傻嗎,他怎麽不敢說了?”單組長道:“本來就不是我的事,你讓他說什麽?”邵主任道:“不是你的事,誰有這麽大的權力?不論黑白,抓了人就打!”


    二人正吵得不可開交,去喊馬上威的小宋跑了迴來,他推開人群,氣喘籲籲的對邵主任道:“邵主任,馬主任叫我跟你說,他知道了。”邵主任瞪著眼問道:“他知道什麽?我侄子快被人打死了,他為什麽不過來?”小宋道:“馬主任說,縣裏來人了,他們正在開會。叫你別耽擱了,趕快把人送醫院。”邵主任這才哭著道:“對對對,先救人。小宋,咱們趕快把他送醫院!”


    單組長看邵主任同意把她侄子送醫院,總算舒了口氣。他當然積極配合,一麵叫人解開繩子,一麵喊人去找輛板車來,小宋招唿著把邵小慶拉出了指揮部大院。


    單組長不敢離開,也不敢靠邵主任太近,始終保持一定距離,在後麵跟著一直送到公社衛生院。


    卻說吳營長來到群專指揮部,門崗認識他,他請門崗把吳大兵喊了出來。吳大兵是從吳莊大隊抽過來的,吳營長把他拉到一邊,先問他道:“上午抓的那個外地人審的怎麽樣了?”吳大兵道:“別提了,鬧到現在,剛拉走。你知道抓的那個人是誰嗎?”吳營長道:“誰?”吳大兵幽默地道:“那兩個笨蛋盯了幾天,都沒有‘生意’,今天‘發財’了,抓了咱公社一把手馬主任的侄子。”


    吳營長吃驚道:“什麽,抓的那個外地人是馬上威的侄子?”吳大兵道:“馬主任的老婆是他親姑娘。”吳營長道:“那是內侄。”吳大兵道:“單組長說他是特務,其實是個工人,來馬主任家走親戚的。”吳營長道:“抓誰不好,抓馬主任的親戚,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吳大兵道:“講起來,抓了倒也無所謂,抓錯放了就是了。可單組長說這個人不老實,要先給他點顏色看看。又碰著幾個沒譜的,動了真格的,一下子就把他打昏過去了。”


    吳營長知道單組長把事鬧大了,問道:“一把手的親戚被打昏了,怎麽向馬主任交代?”吳大兵道:“馬主任倒沒有來,馬主任的老婆鬧到現在,要單組長給個說法。”吳營長問道:“這麽說,他們已經鬧翻了?”吳大兵道:“何止是鬧翻,馬主任的老婆不就是婦聯邵主任嗎?沒想到她也會罵街,蹦起來罵人。”便把邵主任大鬧指揮部的情況說了一遍。


    吳營長聽了,知道事情有了轉機。心裏有了底,也不必去找單組長探聽消息了。這才轉而問高翠蘭的情況:“他們還抓了一個人,是咱們大隊的那個道姑,叫高翠蘭的。你知道嗎?”吳大兵道:“聽他們說了,跟這個外地人接頭的,還抓個女的,可是我沒見到她。”


    吳營長告訴他:“她跟莊大爺一起正賣著菜,就是這個被抓的人——原來他是馬主任的親戚,去跟她說了幾句話,被單組長派的人盯上了,硬說他們是特務聯係,才抓他們的。其實,他們兩個說的話莊大爺聽得清清楚楚,知道這是無中生有,故意栽贓。當時,莊大爺就不讓他們把高翠蘭帶走,還差點跟他們拚了命。迴家後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找了書記和我,叫我專門來這裏看看。”


    吳大兵道:“莊大爺說的對,就是故意栽贓。人家是馬主任的親戚,怎麽會是特務呢?”吳雙喜道:“聽你這麽一說,我也就放心了。既然馬主任的侄子不是特務,那高翠蘭也應當清白了。幸虧抓的是馬主任的親戚。不然,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亂子來呢!”


    吳大兵道:“真是巧了,不該她遭殃。”吳雙喜道:“你知道,莊大爺是個仗義的人,他說這個高翠蘭雖然原來是出家人,也是修道行善的。他還說,高翠蘭現在是咱們隊裏的人,就不能無緣無故讓人家欺負。他本來要帶人來鬧的,被我們勸住了。這一迴好,馬主任的老婆替她鬧了,就不讓他老人家來了。”吳大兵笑著道:“真是老天有眼。”


    吳營長又問:“單組長不會再難為這個高翠蘭吧?”吳大兵道:“他在馬主任那邊都沒法招架,還顧得這邊?我估計迴來就會把她放了,再關她還有什麽意思?不然的話,馬主任的老婆知道了,還會留個話柄。”


    吳營長不解地道:“留下什麽話柄?”吳大兵道:“剛才就有人議論,馬主任的親戚是外地人,抓他有什麽意思?其實,抓這個倒黴蛋是個幌子,為的就是要抓這個女的。”


    吳營長拍了一下吳大兵的肩膀,道:“你小子夠聰明,是這麽迴事。這話要是傳到馬主任老婆耳朵裏,那就更有好戲看了?”吳大兵會意地道:“明白,他要是再不放人,肯定還會惹麻煩。”吳營長道:“那好吧,我迴去跟莊大爺講一聲,讓他放心。不過,萬一有什麽新情況,你請假也要迴去跟我們講一聲。”吳大兵道:“那是當然。”吳營長這才放心地迴了家。


    在公社衛生院裏,院長聽說邵主任來了,哪敢怠慢,親自指揮醫生給邵小慶做檢查。單組長也安排院長:“盡管用最好的藥物治療,一切費用由群專指揮部承擔。”


    邵小慶本來就是個公子哥,醫生檢查時,摸到哪裏哪裏疼,叫苦連天。鬧得邵主任心慌意亂,看見單組長就來氣。張口罵道:“真是一群畜生,無故把孩子打成這個樣子。要是查出了傷筋動骨的,你姓單的得負責伺候他一輩子。”


    單組長在這樣的場合被他罵得實在難堪,有兩個醫生還是被他批鬥過、辦過學習班的。他覺得在這裏待著實在不體麵,趁邵主任不注意,瞅個機會溜了。


    單組長做夢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自從出道以後,雖然經過打打鬥鬥,但打的是牛鬼蛇神,鬥的是當權派。而且,一路順風,從無阻擋。混到了今天這樣一個地位,掌握了一個公社的批鬥大權。正所謂重任在肩,仕途看好。雖不能說是一手遮天,卻也能指鹿為馬,為所欲為。哪有敢說自己一個“不”子的?可今天卻冒出這件事,被邵主任罵得無地自容,威風掃地。一路上越想越氣。


    他心裏明白,自己原來隻是一個普通的食品站職工,是靠造反有功才被結合到革委會班子的。跟馬上威也不是一派,思想上本來就有隔閡。可是進班子必須征求一把手的意見,馬上威領會上麵的意思,從促進大聯合的角度,畢竟點了頭,也算給足了麵子。使自己的身份有了質的變化,一躍成為公社革委會班子成員。他對馬主任,雖然思想上有隔閡,那是派性鬥爭形成的,但在仕途上,又有一定的感激之情。沒想到弄出這件事情來,如何向他交代?特別是有邵主任這個潑婦在裏麵攪和,恐怕他們思想隔閡的傷口再也無法彌合了。他預料,這件事情對他的政治前途將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迴到指揮部,他通知大個先把高翠蘭放了。


    然後召集看押邵小慶的民兵開了會,“擠兌”出兩個打邵小慶的“兇手”,暫時關押起來。


    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頭。單組長衡量再三,還是要親自去找馬主任說明情況,賠禮道歉。白天看他不得閑,晚上硬著頭皮去了馬上威家中。


    到了馬主任的家門口,看大門沒關,正要進去,聽到裏麵有吵鬧的聲音。忙躲在門旁,就聽邵主任咋唿:“還有臉說你忙,慶娃被他們打得半死不活,這麽大的事,再忙你也得去看看,起碼他是來咱家的客呀?”


    隻聽馬上威道:“我知道。他們為什麽抓他你知道嗎?”邵主任道:“你不問我還不氣呢,他單衛紅竟然說慶娃是特務。我當時就罵了他,叫他拿出證據來。這不是敗壞你老馬的政治榮譽嗎?慶娃要是特務,你老馬是什麽?”馬上威道:“他簡直信口雌黃,忘乎所以。”邵主任道:“都欺負到你頭上了,居然能沉住氣?”馬上威道:“再大的事情也得沉住氣。”


    隻聽邵主任又撒起潑來,罵道:“你馬上威簡直不是人,你還沉住氣。就因為慶娃不是你的親侄子?”馬主任道:“這說的什麽話,你覺得我不疼他嗎?是不是我讓你打電話叫他來咱們這裏的?”邵主任道:“你疼他也是做做樣子,在關鍵時候怎麽連頭都不露?”


    馬主任道:“算你說對了,關鍵時刻就是不能露頭。我要是去了,這場戲你就沒法演了。”邵主任道:“什麽意思?”馬上威道:“連這都不懂。我是一把手,單衛紅是我的下級,事又是咱們家的事,如果我去了,你叫我說什麽?我是能打他還是能罵他?”


    邵主任沒說話,又聽馬上威道:“由你出麵就夠了,想怎麽鬧就怎麽鬧。我要是去了,再大的委屈,你在那裏連罵也罵不成了,畢竟是我手下的幹部。事情該怎麽處理怎麽處理,再沒有修養,我首先也得管住你,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家屬在那裏一直罵人呀?”隻聽邵主任道:“你這個老狐狸!”


    停了一會兒,又聽馬上威道:“我聽說他抓慶娃,為的是抓個什麽道姑。聽說這個道姑有幾分姿色。這個人太大膽了,現在男女關係治得這麽嚴,地區有一個女幹部,多少年前的一點作風問題,都掛著破鞋遊街,他還想惹女人?”


    邵主任道:“五毒俱全,這樣的人在身邊,早晚沒好事。你打算怎麽處理?”馬上威道:“那得等等再說。先去看慶娃吧,我正準備去呢,你迴來了。”邵主任道:“我迴來就是看你哪裏去了,順便到食堂裏給他弄點飯。”


    單組長聽二人走了出來,忙躲在了一邊。又聽馬上威在院子裏道:“怎麽連大門都沒關?”邵主任道:“我就是看你在家沒有,關什麽大門?”


    單組長看他們鎖了門,走了出來,悄悄地跟在他們二人後麵。就聽馬上威問:“醫生檢查的怎麽樣?”邵主任道:“幸好,骨頭還沒檢查出問題,他們說是軟組織損傷。我關鍵是擔心的他的精神,本來就神經衰弱,這一次連打帶驚嚇,腦子是有問題了,剛才在醫院直講夢話,說有人要殺他。”馬上威道:“咳,這個混蛋,真沒想到他能幹出這樣的事來。”


    這時,突然聽到前麵有人跟馬上威打招唿,嚇得單組長轉迴頭從原路溜了。正是:


    用心設下連環計 誰知害人不容易


    天理昭昭報應快 最後難堪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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