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高翠蘭與豬老大住在洪山集,第二天便上街買了酒、肉,高翠蘭自己動手,做了一桌菜。請了石料場的一幫窮弟兄們,著實熱鬧了一番。由於年關將至,石料場便停了工,連楊橛也都迴了家,隻剩下豬老大兩口子。


    苟老二趁著年前幾天時間,往地、縣兩級人事局跑,忙著請客送禮,找自己錄用幹部的事,哪有時間招唿她們。幸好有個小食堂,老師傅走的時候交給了豬老大,高翠蘭樂得自己燒飯吃,也很方便。


    直到年二十九晚上,苟老二才來找豬老大。進門就對高翠蘭道:“嫂子,真是對不起,把你們晾在了這裏。沒想到辦個事那麽難,居然跑了幾天!”豬老大道:“不就是送個禮嗎,怎麽還跑幾天?”


    苟老二找個板凳坐下,道:“你以為禮好送嗎?難著呢。縣裏的還好辦,有熟人作介紹,算是收下了。到地區可就費勁了,連門也進不去。”豬老大道:“怎麽,沒找個熟人帶你去?”苟老二道:“找是找了,還是托縣人事局的人。可人家隻是帶你見個麵,介紹認識就不錯了。送禮怎麽能一塊去呢?”豬老大問他:“既然能介紹認識,怎麽就不能一塊送禮?”苟老二道:“這你就不懂了。送禮本來就是見不得人的事,不能讓別人知道。你想想,還能再找個證人跟著嗎,那人家還敢收?”


    豬老大好像明白過來,道:“原來這樣。那你自己去送就是了,有什麽難的?”苟老二道:“我原來也沒想到,已經快到年關,晚上都是送禮的。這攆在春節送禮,少不了要帶煙、酒。可這送禮的能有幾個老百姓,提兩瓶酒也能走親友。這是給能辦事的領導送禮,酒起碼兩箱,煙都是好幾條。大都是開車去的,這行署家屬院住那麽多領導,聽說還有幾個縣裏的頭頭也住在裏麵。我長這麽大是頭一趟去,本來家屬院門口那條路就不寬,硬是被車給堵死了,連那旁邊的大街上也排了長長的車隊。哎呦——啥叫車水馬龍,啥叫門庭若市?這會算長見識了。不是我著急,送禮的都著急。車是嘟嘟亂叫,人是團團亂轉,可誰也沒辦法。車動不了,人也進不去。我是租個三輪車去的,頭一天等到十一點多,才進了院。找到地方,人家早關了門,敲不開了。第二天老早去,可門一直鎖著,也不知人到哪兒去了。直到第三天,才算進了門。我好不容易讓登三輪的幫忙把煙、酒抱到他家。可你說怎麽著?人家就是不收。”


    豬老大道:“你遇著好官了,不收禮。”苟老二道:“那局長攔住我,非叫我把送的東西帶迴來,一樣也不收。我當時真急呀,好不容易進來的,不收怎麽辦呢?正沒辦法,一轉臉,看門口又一個送禮的人等著進屋哪。便瞅個機會,把東西往旁邊一搬,抽身走了出來。”豬老大道:“好歹算送掉了。”苟老二惱得一甩頭,道:“送掉個屁!我人是出來了,可他家裏的人在後麵一直喊我,我迴頭一看,人家把我送的煙酒已經給搬了出來。”


    高翠蘭道:“還真遇見不收禮的。”苟老二道:“要說他不收禮,可他屋裏堆的都是好煙好酒,不是人家送的嗎?”豬老大道:“那、那怎麽就不收你的呢,這下完了?”苟老二道:“我也覺得沒戲了,心裏難過呀。可這煙酒老貴的東西,也不能扔呀。急忙去喊蹬三輪車的,哪裏還在?才想起車錢付過,人家把酒送過來就走了。你看我急呀,兩箱子酒好重,我隻能搬一會,歇一會兒,累了幾身汗,好不容易搬出家屬院,又找了輛三輪車,才運迴旅社。想想真狼狽!”


    豬老大不由得問他:“說了半天,禮沒送掉?”苟老二長長歎了口氣,道:“真沒想到,送禮就這麽難!”


    沉默一會兒,苟老二又道:“你們放心,總而言之,還沒白跑。”豬老大不解地道:“怎麽,人家答應你了?”苟老二道:“答應什麽?八字沒有一撇呢。不過,最終禮還是收了。”


    豬老大驚奇地道:“禮又收了?”高翠蘭也道:“你又把東西送了迴去?”苟老二道:“哪能呢?再好的煙酒也不能送了。後來我想了半夜,才悟出個道理。”豬老大問:“什麽道理?”苟老二道:“他之所以不收我送的東西,是他家煙、酒太多了。別人送,他考慮是熟人,不好拒絕。我是第一次求人家辦事,送這麽俗的東西,我自己想想也有點說不過去。”


    豬老大道:“現在送禮不都是送好煙好酒嗎?我不抽煙,也知道‘一雲二貴三中華、紅塔山下阿詩瑪’,怎麽叫俗了?”苟老二道:“咱覺得是可以,可在人家眼裏,不算個什麽。太多,就看不眼裏去了。”


    豬老大好像明白了什麽,對苟老二道:“怪不得,你情願送禮也想當官,看起來還是當官好呀?”苟老二道:“瞧你說的,當官的多著唻,也不一定都有人送。再說了,我隻是想當個普通幹部還不知道成不成哩,哪能當上他們那樣的官。”


    豬老大道:“你不也是個場長嗎?在洪山集混得也可以了,還想著撈呀?”苟老二道:“我想著撈呀?你沒看到嗎,我做的是賠本買賣,是在給人家送錢呐。”


    豬老大道:“這我懂,叫先賠後賺。”苟老二道:“別瞎說了,恁兄弟是那樣的人?說實在話,當官的裏邊還是好人多,你不也是下海的嗎,是個會撈油水的人嗎?俗話說得好,‘一個老鼠壞一鍋湯’,就是那些腐敗份子把社會風氣搞壞了。可話又說迴來,我是這樣想:過去沒錢、也不想送,想送也沒地送;現在是有錢也想送,想送也有地兒送。也不能全怪人家想撈,你要辦成個事,不送行嗎?”


    豬老大沒聽懂,問他:“你說的啥意思呀?剛才說人家把東西給你扔了出來,你怎麽有臉再送?你不也是一個老鼠壞鍋湯?”


    高翠蘭白了豬老大一眼,道:“你這人,怎麽說話呢?”苟老二道:“沒事,俺們弟兄們,說話都隨便。壞就壞吧,人家都送,我也沒辦法。”高翠蘭問道:“你真的又送去了,人家收嗎?”苟老二道:“這次簡單。就用一個信封交給了他。”豬老大問道:“怎麽變成一個信封了?”


    苟老二道:“既然人家不收煙酒,我就把這些東西送迴那個煙酒店,商議著少要點錢,算給退掉了。兜裏帶的錢也不多,湊在一起,買了一個大信封,裝了起來,上麵寫上我的地址、姓名,揣在懷裏。昨天中午我就提前到他家門口,等他下班迴來,跟到他家裏,當著他的麵,順手放在他的桌子上。他明知故問:“這是幹什麽?”我說:“過節了,一點小意思。”說著,就轉身走了出來。隻聽他講,‘不行、不行’,可也沒見他攆過來,我就放心了。”


    高翠蘭誇道:“你真會想點子,這事辦的牢穩。”豬老大道:“送了多少錢?”苟老二不好意思道:“沒多少,沒多少。”他伸出三個指頭比劃著。豬老大問道:“三百?”苟老大搖搖頭。豬老大瞪眼道:“三千呐,還說沒多少?三千塊錢夠蓋一間房的,就一下子送出去,這下你放心了?”苟老二道:“放心了,總而言之沒白跑。”


    苟老二轉了話題:“我就是過來看看,今天是年二十九了,咱們年怎麽過?我的意思你們都到家裏去算了,省得在這兒不方便。”高翠蘭道:“不了、不了,我跟老豬年貨都買好了,這裏廚房也挺方便。”豬老大對苟老二道:“你又不在家,也沒說去哪裏。俺不得買菜嗎?反正過了年就走,也就不麻煩你了。”


    苟老二一愣,忙問高翠蘭:“走?嫂子,怎麽剛來就要走,是不是我慢待了?”高翠蘭道:“哪裏的話。你有事忙著要辦,我們幫不上忙就不說了,怎麽叫‘慢待’呢?”豬老大道:“我跟老婆商議好了,反正不能老住這兒。過了年我們想到縣城去,孬好也得找個事幹。”


    苟老二這才鬆了口氣,道:“噢,這我明白了。我這裏廠子小,也不是你們蹲的地方。可就是走,也得先給小弟打個招唿,不能說走就走了。”豬老大道:“對對,這不正給你打招唿嗎?我們過罷年才走呢。”


    苟老二看著高翠蘭道:“看樣子嫂子早有準備,縣城裏有熟人?”高翠蘭道:“哪有什麽熟人?現在不都往城裏找事幹嗎?我覺得在這裏不是長事,怕連累你呀。你辦個場也不容易,哪能都在這裏吃閑飯。”豬老大也道:“賬不是要完了嗎?你嫂子說的對,不能在這裏吃閑飯了。”


    苟老二明白這是高翠蘭的主意,尋思一會兒,覺得這兩口子有很多讓人揣摩不透的東西,早晚也是留不住的。於是站起來道:“我以為在城裏找到事幹了呢?既然沒有,咱今天就不說了。這樣吧,無論如何,明天還是到家過年。”豬老大看了看高翠蘭,高翠蘭覺得他一再相邀,不好再推脫,便點了點頭。豬老大立即道:“那好,就在一起過個年吧。”


    高翠蘭與豬老大已經商量,打算先到城裏賣早點或者開個小飯店。一是解決吃飯問題,二是在城裏也有機會找到適當工作。這件事在春節期間也如實給苟老二講了。苟老二雖然覺得無奈,但也不願丟棄這份友情,豬老大畢竟在自己發展的關鍵時刻幫了大忙。


    他心裏非常明白:豬老大來的不到一年時間,錢比開石料場以來幾年掙得都多。且不算經濟賬,單說這人脈關係,原來在洪山集低三下四,連鄉管委會的臨時工也敢給自己顏色看。現在挺著腰板做人,鄉裏那些“人五人六”的官員見了自己也給點個頭。真沒想到撿個豬老大,把冤家變為朋友,使自己翻了身。不由得讚歎當初決策英明,說不定今後還有能用得著他的時候。因此,隻能順著他們的意。現在能做的,就是要讓這兩口子知道自己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到了年初六,豬老大告訴他想先到城裏租房子,苟老二說沒有熟人不好辦事,便陪著他們一道去了齊興。


    三個人在城裏跑了一天,苟老二也找了兩個熟人幫助打聽,可在繁華地段看了幾處地點,高翠蘭都沒有看中。最後在西關街瞅到兩間門麵,是剛建不到三年的房子。由於這地方比較偏遠,街不像個街樣,做生意的不多,門麵一直沒有租出去。雖然房間不大,但門麵房後邊有個小院子,還蓋兩間小房,一間可以住人,另一間是廚房。而且門口比較敞亮,適合賣小吃。房租價格要的也相對便宜。


    豬老大沒看中這個地方,道:“這離城中心那麽遠,已經是郊區了吧。八竿子摟不到人,你飯做的再好,賣給誰去?”高翠蘭道:“別想一口吃成個胖子,現在就我們兩個人,找個好門麵也忙不過來。俗話說,好酒不怕巷子深,先試著看。我覺得這裏挺好,是個路口,旁邊還在建設,現在發展那麽快,要不幾年,這裏也就熱鬧起來了。”


    苟老二聽高翠蘭講的有道理,道:“還是嫂子有眼光,那就定下來。”他把房東叫到一邊,數好一千塊錢,交給他道:“咱們一訂兩年,這是兩年的房租,馬上你們簽個合同。”


    高翠蘭看見了,上去把錢要了迴來,遞給苟老二,道:“怎麽叫你出錢?”苟老二道:“嫂子,你要是能看得起我,就別難為我。老大在我那裏幹了這麽長時間,沒給他多少錢。馬上你們要來這裏謀生活,用錢的地方多著呢。總得叫我表示點小意思吧?”高翠蘭這才住了手,把錢還給了房東,順便叫他們簽訂了合同。


    租好房子,豬老大和高翠蘭很快搬了過來。


    楊撅春節後迴到場裏,聽說豬老大走了,像丟了魂似的。急忙趕到城裏,找到豬老大,兩口子留他住了幾天。


    楊撅哪能閑著,幫助調理房子,找人支鍋,買東西;又做了個牌子,寫上“豬老大小吃店”。正要掛上,高翠蘭忙攔住道:“你仔細看看,念給我聽聽。”


    楊撅不知什麽意思,便一字一句地念道:“豬、老、大、小、吃——”高翠蘭笑道:“虧你寫得出來。”楊撅還是沒明白,豬老大也問道:“這、這怎麽啦?”高翠蘭道:“這牌子能掛嗎?知道的叫你豬老大,不知道的,人家一看,你這是叫豬、老、大、小,——那意思是說豬不論老的、大的、小的都來吃呀?”


    楊撅尷尬地笑了起來。豬老大道:“別寫我的名字,還是寫你嫂子的名字吧?”高翠蘭道:“不,誰的名字也不寫。就寫個‘西城小吃店’,也能打出牌子來。”楊撅惋惜地道:“嗨,費了好大的勁,還得再做個牌子。”


    開店的東西準備好之後,高翠蘭要教豬老大做硬麵饅頭。豬老大道:“什麽不好做,卻要我做饅頭?”高翠蘭道:“做硬麵饅頭要技巧,但主要靠力氣,隻有你才能做得好。”


    豬老大高興道:“我以為開小吃店是你的事,原來還給我留著活哪?”高翠蘭道:“瞧你說的,你以為小吃店容易?告訴你,你的活多著呢,別想閑著。”豬老大道:“我石頭都能搬,還不會用力氣去和麵?不過老婆,現在誰家吃不上饅頭。咱們做這玩意,能賣出去嗎?”


    高翠蘭道:“誰家都會做饅頭,但做法不一樣。我們要做的硬麵饅頭,肯定這裏人沒有吃過的。再說了,這裏建築工地有好多幹活的,馬上就要開工了。他們跟你們石料場的工人一樣,哪有錢去買貴的東西吃?咱們做的饅頭又便宜、又好吃、又擋餓,他們能不喜歡嗎?”豬老大道:“你是想賣給那些幹活的人?”高翠蘭道:“是呀,在這個地方賣小吃,首先得打他們的主意。不過,這種饅頭做出來,肯定大家都喜歡吃。”


    豬老大問道:“你怎麽會做這硬麵饅頭的?”高翠蘭看看沒有其他人,小聲道:“這還是當年我在天恩寺時,跟一個做飯的沙尼學的。這個人本來就蒸賣饅頭,因和丈夫慪氣,獨自跑到天恩寺要出家。當時的天恩寺哪能進得去?方丈不願意收留,她就百般哭求,最後說會蒸好吃的饅頭,住持才動了心,勉強收下她。後來她就和我在一起做齋飯,做的饅頭果然不一般,光和麵就三發三揉,九道程序,關鍵是要用力氣。做出來特別好吃,不信,我教你做出來嚐嚐就知道了。”豬老大高興道:“好好好,你就教我做這樣的饅頭。俺有的是力氣,要做出天下第一的好饅頭!”


    這時,楊撅正好走進來,跟著道:“老大,在這裏做生意,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品牌,才會有人來買。別叫天下第一了,太俗。那就叫——豬老大硬麵饅頭,這名字肯定能打響。”豬老大品味道:“‘硬’饅頭,我覺得不大好聽。”楊撅道:“怎麽不好聽?這是嫂子講的,就叫硬麵饅頭。”豬老大道:“好好好,硬麵饅頭。那你也跟著學吧?你做出來的饅頭肯定比我做的還硬。”高翠蘭不解地道:“怎麽?他能比你還有力氣?”豬老大道:“他叫楊撅,‘羊撅’不是硬的嗎,誰能比‘羊撅’還硬?”說得高翠蘭笑了起來。楊撅紅著臉道:“老大也會說笑話了。”正是:


    夫妻進城意已決 要靠雙手謀生活


    多虧翠蘭經曆多 要打名牌賣大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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