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渠的夜晚寂靜而安寧,油燈的光忽明忽暗,張載坐在桌案前久久凝神,手中握著的筆遲遲未落。


    他感覺胸中有一股熱流在湧動卻找不到出口,仿佛在醞釀著什麽,有什麽東西好像在等待著被寫下。


    辭官之後的張載每日裏看著農人在貧瘠的土地上辛勤勞作,以換取微薄的收成。


    有次一位農人背著剛收上來的糧食對張載說,地裏長出來的哪是糧食,那是命啊。


    是命啊……土地是百姓的命……


    而百姓,是家國的根。


    若連根都不安,國家如何穩固?


    張載合上書凝神望著窗外,作為讀書人,他不能隻滿足於書中的思考,他要給這天地、這生民、這曆史留下一份迴答。


    他又迴到桌前,拿起筆,凝神片刻,終於寫下了第一句話:為天地立心。


    天地無心,萬物失序,人是天地的靈魂,人心則是天地的本源。


    若是讀書人能為天地立心,教人明辨善惡,那天地就不會失去方向。


    張載筆未停,又寫下第二句:為生民立命。


    饑荒、勞作、死亡仿佛是命運注定,但是張載不信命不能改,生民的命應當由他們自己掌握。


    筆尖流轉,第三句唿之欲出:為往聖繼絕學。


    古往今來,聖賢之道猶如長河,可不時發生的動蕩總將這長河截斷,禮崩樂壞,絕學失傳,世人便失去了方向。


    張載想將先賢未盡的學問都傳承下去,將被截斷的河流重新續在一起。


    最後,張載想了很久,提筆寫下了最後一句話:為萬世……開太平。


    寫完後已是清晨,張載看著外邊勞作的人,看著玩鬧的孩童,看著悠閑的老人。


    他知道,這就是他一生所追尋的答案。


    後來張載又一次應召入京,那時候的他已經是疾病纏身,拖著病體入了汴京,可說出的話卻沒有人聽。


    他隻能又拖著病體迴到橫渠,沒多久便於橫渠溘然長逝,享年58歲。


    楚易安說著內心深處久久無法平靜下來,尤其是說到張載寫出橫渠四句時,眼眶已是微微濕潤。


    單純的文字不能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她詳細了解過那段曆史,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萬分感動。


    秦勝聽著聽著眼睫微微垂了下來。


    他看著楚易安,看到她眼底的激動,他知道,那是楚易安對自己民族文化底蘊的自信。


    她所知道的曆史源遠流長,似乎每一個朝代單獨拿出來說都足以給人一種難言的震撼。


    而曆史是由一個又一個鮮活的人組成,從上到下組合在一起,才構建出了一段又一段令人激動或是遺憾的舊時故事。


    秦勝唇角緊緊抿在一起,心中對楚易安所生活的世界越發好奇。


    隻是他到底什麽都沒說,等楚易安稍微冷靜些後才道:“嗯,我記下了,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以後也不會忘。”


    “走吧,我們進宮,你若是不知道說什麽的話交給我也行。”


    楚易安點了點頭,這還是她第一次進皇宮,激動退去後又有些不安。


    不過看了眼身旁的秦勝,那種不安又很快消失不見。


    跟在秦勝身後進了皇宮,楚易安悄悄打量了一下皇宮後就收迴了眼神。


    在太監的引領下,兩人進了一個院子,從後邊繞了一下,進屋後就被擋在了一扇屏風後邊。


    屏風遮擋了外邊的人,楚易安看不到‘張載’長什麽樣,隻能聽到他和皇上交談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楚易安無語的翻了個白眼,你一個皇上做事有必要這麽偷偷摸摸的?


    你就是光明正大的把她叫過去又能怎麽樣?


    看到楚易安的白眼秦勝唇角勾了勾,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畢竟是大儒,因你聲名在外,自當慎重。”


    楚易安:……


    真正的張載也不知有沒有得到過這麽慎重的對待,怕是沒有。


    不過楚易安還是沉下心來豎著耳朵仔細聽外頭說什麽。


    隻是聽著聽著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她心目中的張載該是憂國憂民的,看待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見解,能從先賢的聖明之言裏找到自己的思緒並不斷發散。


    而不是什麽都引經據典,隻說聖人之言,自己的觀點是完全沒有。


    而且聽著,這人好似一點也不懂為官之道,不懂國計民生。


    張載為官多年,怎麽會不知道這些。


    她隻是聽了一耳朵幾乎就能斷定這人鐵定不是張載,而外頭的皇上現在臉色也隱約不是很好看。


    他原本以為張載該是有大才之人,可聽來聽去這些話竟沒有一點落到實處。


    還是說張載真在小地方待久了?還沒有得到曆練?得給他時間讓他成長?


    可他都一把年紀了,再成長就該入土了。


    又聊了會,皇上的耐心終於告罄,找了個理由將‘張載’打發走了。


    等人走後,他才朝著屏風後道:“出來吧。”


    楚易安和秦勝走出屏風,不等兩人行禮,他皺著眉很是不悅的看向了楚易安:“這人可是你說的那個張載?這種人真能說出為天地立心這等話?”


    楚易安傻傻的搖頭:“感覺不是。”


    秦勝:……


    秦勝閉了閉眼,將楚易安拉到身後朝皇上見禮後才道:“迴皇上,易安同我說過張載的事跡,這人……不像是本人,他雖博學,卻全是書裏的東西,落不到實處,終是紙上談兵。”


    皇上臉色這才好了些,不是就好,要真是,他都要懷疑自己花這麽多時間找張載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但轉而又惱怒起來:“這人莫不是以為朕好糊弄?膽敢欺君?活膩了!”


    楚易安低著頭裝鵪鶉,不再開口。


    秦勝也不說話。


    皇上罵了一句後視線又看向了楚易安,感覺到了點什麽,眼睛眯了眯。


    秦勝這媳婦……好像還挺單純,比秦勝好多了。


    皇上又想起來楚修遠,他倆成婚這麽久了,是不是該處理一下那個沒事就愛噴他的禦史了?


    沉思片刻,皇上突然點名:“楚易安,朕記得你是禦史楚修遠的長女。”


    楚易安忙嗯了聲,低著頭迴答:“迴皇上,是的。”


    皇上沒有直接說想貶官的事,而是提起了狀元樓的事:“朕上次聽說你還是你在狀元樓痛斥你父親楚修遠其身不正,為父不慈。”


    “唉,楚愛卿是朕的禦史,朕每日裏忙於公務沒發現他這般荒唐,讓家中妻兒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若是早知道,朕定會好好叮囑他多花些時間陪陪家裏人,不然何至於鬧到如今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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