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澤考上大學以後,爺爺和奶奶也搬到了所在的城市郊區住了下來。爺爺是個閑不住的人,他在房子後麵圍了一個小院子,養了一些雞。一次武澤迴去,爺爺讓他到鎮上去宰隻雞。


    這是武澤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他用籃子裝著雞向鎮子走去,那隻蘆花大公雞的雙腳被一根布條緊緊地捆綁著,失去自由的公雞無助地困在筐子裏。公雞挺著長長脖子,伸出頭東張西望,不時地咕咕地叫著。一身棕色的雞毛在陽光的照映下顯得油亮油亮的,牠完全不知道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殺雞宰羊,在人們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應該說自從有了人類的那天起就在進行著,人們從無愧疚感,也沒有人感覺到有什麽不對。武澤此時無法在內心裏理出個頭緒來,看著筐子裏活生生的大公雞,內心裏竟湧上一絲憐憫和愧疚,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善良是一種天性,更是一種選擇。


    來到雞店,武澤把大公雞交給店老板。老板看著長著一身漂亮羽毛的大公雞,還沒宰殺就抓著公雞的雙翅急不可耐地拔雞毛,嘴裏還念叨著如何紮一支雞毛撣子。公雞痛得大聲地呱呱叫著,兩隻雞爪不停地在空中抓撲著,無奈雙翅被人緊緊地抓著,毫無反抗之力。


    “你能不能殺了再拔,你看不到雞很痛苦嗎?你也講點‘雞道’行不行,”武澤不知哪裏來的怒氣突然爆發出來,他大聲地吼道。


    武澤很少這樣。


    店老板被武澤的聲音驚住了。宰了這麽多年的雞,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嗬斥過。嘴裏嘟噥著提著雞到後房處理去了。


    武澤心事重重走在迴家的路上,手裏提著的那隻加工後的雞感覺也越來越沉重,內心卻更沉重。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劊子手,至少是一個幫兇。他內心極度充滿了矛盾,他不明白,人類為什麽就有權利殺害動物而滿足自己,他突然領悟到生命竟如此脆弱。


    晚上,武澤一點食欲也沒有,奶奶關心地問他,隻好應付地說,“肚子不舒服。”


    當武澤給大家講了這個故事後,沒想到潘煜明哈哈大笑起來。


    潘煜明和笑聲讓武澤有些不解。


    “你提出了一個有意思的問題,卻用了‘雞道’這個有些好笑的詞。就像我們正吃著雞肉,卻在討論著‘雞道’,是不是也太諷刺了。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靈活地用詞了,”聽了潘煜明的解釋,大家都跟著笑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怎麽用了這個詞,當時也沒多想,張口就說出來了。”


    “讓我猜測一下吧。可能在你內心的潛意識裏,對人要講人道,對雞自然就講‘雞道’囉。那麽照此推論,就還有‘狗道’、‘牛道’囉。”


    武澤點點頭,“我想應該是吧。”


    潘煜明放下了酒杯說,“你其實在無意之中提出一個邏輯上的困境。人類目前還沒有實現完全素食,除了宰殺食用動物,還存在廣泛的把動物當工具的現象,比如動物實驗等。這樣的邏輯困境比比皆是:用火腿腸喂寵物狗,你讓豬情何以堪?”


    “是的,是有這樣的困惑,”武澤說。


    “有這樣的思考是有意義的。不知道吧,有些宗教就非常注意這些問題。比如,有些宗教就規定,必須要按照規定的方法宰殺。又比如不可讓動物聽到磨刀的聲音和當動物麵宰殺其他動物,一刀切斷動靜脈和氣管、食管、盡量減少動物的痛苦,放盡血液。”


    “那有什麽意思呢?不都是宰殺嗎?”蘇阿姨有些不解。


    “當然不一樣啦。血腥的場景、生命的掙紮,不僅是一種暴力展示,還是一種視覺汙染,它鍛造你的鐵心腸。狗的生命地位比人低,法律地位更低,傷害一隻狗的代價微乎其微,但它釋放出的殘忍和冷漠,對文明的侵略、對心靈的報複,卻能量巨大。”


    蘇阿姨覺得自己的話不對,不再吱聲了。


    潘煜明接著說道,“狗黏人,如皮筋,其一輩子的嬉戲跳躍,皆以主人膝蓋為圓心,以主人喚聲為半徑。人類從狗身上獲得的,正是父母在兒童身上獲得的。知道吧,你的世界豐富多彩,而狗狗的眼裏隻有你。狗不再是洪荒年代的狗,人也不再是山洞裏的猿。”


    武澤聽後很有同感,“潘叔叔說的真對,有道理。”


    “人啊,一定要有惻隱之心。也就是不忍心看著別人受苦受難受折磨的善心。這是道德的底線,也是道德的起點。為什麽不忍心看著別人受苦?說到底,就因為自己不願意受苦。這就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蘇教授背完這段《禮記·禮運篇》的句子後,還故意加上了一句:“世人之福也”。


    “後麵這句也是?”蘇菲問道。


    “不是。是我加上的,算是小結吧。”


    “我聽起來就不像,”蘇阿姨也說。


    “哈哈哈,就不能發揮一下嗎?真是的,”潘煜明幾杯酒下肚,話題就展開了,借著酒勁想到哪就說到哪,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時隨便聊聊天,也沒必要有什麽顧忌,聊著聊著話題就越跑越遠。


    吃飯之間,武澤找了個機會悄悄問蘇菲,潘叔叔是做什麽工作的,“哲學教授!”蘇菲迴答說。


    “哦,原來如此。”


    武澤雖然沒有喝酒,但心裏暖洋洋的。因為,自己得到了不止一個“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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