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上前和月牙兒說話,可剛要起身,卻又有些灰心。


    看看那公子哥身上的綢袍,再瞧瞧自己的布衣,吳勉忽然冷靜下來。


    說到底,他現如今有什麽資格去阻攔呢?


    自己如今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窮小子,雖說想要走科舉正途,可金榜上提名的,又有幾人?


    才高八鬥如唐可鏤,如今不也隻是個白身?


    他如今一無所有,誰也護不住。就算蒼天有幸,能與月牙兒結為夫婦,若有危難,他該拿什麽護著她?


    吳勉怔怔望著芭蕉,燈影瞳瞳。他望著那芭蕉,卻想起娘親的墓碑和父親的斷腿。


    如果護不住想要護的人,有些話縱使說出口,又有什麽意思?


    離得不遠,吳勉默默望著月牙兒,她似乎和那錦衣公子聊得很開心。


    她是這樣好的姑娘,合該有最好的姻緣。


    可如今的自己,委實算不了一個良人。


    道理是想通了,可心卻不聽話。


    當吳勉望見那公子膽敢輕薄月牙兒時,便什麽也顧不得,「騰」一下起身,三兩步走過去。


    可當月牙兒迴眸,望見她臉上的驚訝。吳勉又不知該說什麽,或者說,他無話可說。


    虹橋熙然,鳳簫聲動,可吳勉卻覺得四周異常安靜。


    他隻望著她。


    萬般思緒,最後隻化作一個念頭:她若過得好,他便是遠遠望著,也該欣喜的。


    吳勉拂袖轉身,逃一樣想離去。


    身後,月牙兒大聲挽留:「勉哥,你等一等。」


    他下了決心,此刻卻不想再看她一眼。因為他淺薄的決心在她的目光前,就如同冰雪被陽光照耀,不堪一擊。


    聽見「哎呦」一聲,有人撲通摔在地上。


    是月牙兒的聲音。


    吳勉腳步一滯,歎息一聲,還是轉身奔向她。


    「可摔著了?」


    月牙兒一手揉著腳腕,仰起頭來望著他,楚楚可憐:「疼。」


    吳勉餘光撇過那個錦衣公子。


    他竟然還坐著看!


    這是什麽混賬人?


    吳勉隻覺有一團火從心裏猛地衝出來,可一對上月牙兒的目光,他便潰不成軍。


    「很疼嗎?」吳勉蹲下來,問:「我去給你叫大夫。」


    「不要。」月牙兒拽住了他衣袖:「我要你在這裏。」


    「不行,一定要叫大夫來看,傷了腿可不是好玩的。」


    見他堅持,月牙兒蹙起眉,搖一搖他的衣袖,小聲說:「其實,也沒那麽疼……」


    吳勉反應過來,這丫頭怕不是在戲弄自己。


    他猛地一下起身:「你這樣又是何必?」


    吳勉向那公子哥瞪了一眼,同月牙兒冷冷道:「這樣的人,我奉勸你還是離遠一點。」


    錦衣公子竟然笑出了聲。


    月牙兒迴頭朝那人吼道:「行啦!柳姐姐,你別笑了!」


    柳見青聞言,更是笑彎了腰。等她終於笑夠了,才起身,緩緩過來。


    她從燈架上拿了一盞燈,明晃晃地照著自己的臉:「這位哥兒,你瞧清楚了再罵。」


    橘黃色光線,自燈盞透出來,照亮她柔和的五官輪廓,和她耳垂上的耳洞。


    吳勉定眼一看,這才看清了。眼前人竟然是個女子。


    任誰遭遇這麽一場鬧劇,一定不是欣喜的。


    他隻覺臉燙的厲害,又羞又急,強撐著一張冷臉:「我走了。」


    話音方落,吳勉快步走出了茶肆。


    很快,他瞧見自己的影子之後,緊緊跟著一條小尾巴。


    是月牙兒的影子。


    他忽然湧現出久違的孩子氣,故意朝人多的地方走。


    來來迴迴繞了幾道彎兒,那影子還跟在後頭,被燈火照得很長。


    吳勉駐足,冷冷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月牙兒快步向前,轉了一圈,笑盈盈看他:「我錯了。」


    「莫名其妙。」


    「真的,我錯了。」


    吳勉抬腳往前走,月牙兒圍著他轉,左一個「我錯了」,右一個「哥哥別惱我。」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孩子!


    吳勉拿出了囊螢映雪的定力,對她視而不見。


    月牙兒本是倒著走的,後頭忽然衝出兩三個玩球的小孩子,眼瞧就要撞上——


    吳勉忽然捉住她的手,往後一拉。


    孩童的嬉鬧聲遠了,唯有指尖的溫熱,愈發清晰。


    離得這樣近,吳勉甚至可以嗅見她的女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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