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年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於單根本不是那兩個老狐狸的對手,他隨時可能出賣張騫。


    於單死不死,他其實不在乎。


    可若是張騫出了意外,他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他當時就坐不住了,起身要走。


    盧蘭攔住了他。


    “張中郎什麽危險沒見過,豈能沒有防備?”盧蘭安慰道:“真要有事,你現在迴去也沒用,說不定正中他們圈套。還是安心住下,休息一夜,明天再說不遲。”


    趙延年想了想,接受了盧蘭的建議。


    真要出事,也不差這一天半天。


    吃完飯,趙延年想去休息,又被盧蘭拉著去沐浴。


    不出他所料,在山後有一處溫泉。池子雖然不大,溫度卻不低,汩汩的湧出熱水,然後沿著石渠流到大屋裏。


    “怎麽樣?”脫去衣服,泡得渾身發紅後,盧蘭靠在池邊,看著遠處的雪山。“挺好的吧?”


    “何止是挺好,簡直是仙境。”趙延年說道。


    泡了一個熱水澡,渾身的疲憊去了一半,他現在神清氣爽。


    “一起來?”


    趙延年沒聽明白,不解地看著盧蘭。


    盧蘭笑了。“就像你說的,於單不是一個合格的單於,他遲早要被人殺了。可是迴漢朝,說實話,也不是什麽好的選擇。你要是願意聽我一句勸,不如留下來,就在這裏。”


    “在這裏?”


    “嗯,這山穀雖然不大,卻很舒服。你要是願意,大可以把這裏當成家。”


    趙延年沒說話。


    盧蘭沉默了片刻,又道:“你知道我曾祖父是誰嗎?”


    趙延年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搖搖頭。


    “我曾祖父是沛人,與漢家高皇帝同裏。不僅是同裏,還是同一天生日。我的高祖父和太公是生死之交,兩人同一天生了兒子,全裏的鄰居都來祝賀。在高皇帝還是個無賴兒的時候,我曾祖父就跟著他……”


    趙延年的的眼睛漸漸瞪得溜圓。


    他知道盧蘭的曾祖父是誰了。


    漢高祖劉邦的開襠褲發小,曾被封為燕王的盧綰。


    要說和劉邦的交情,沒人能超過盧綰的。


    可是又能如何?盧綰畢竟姓盧,不姓劉。


    異姓封王是原罪,盧綰也不能幸免,最後被逼逃亡匈奴,死在匈奴。


    “沒想到你家還有這樣的故事。”趙延年感慨道。


    “其實也沒什麽,到草原上來的中原人大多都有故事,隻是我家的故事更有名氣一些。”盧蘭仰頭看天,想了想,又道:“甚至不是最有名的。”


    “誰最有名?”


    “韓王信。”


    “韓信?”


    “嗯,不過不是那位戰無不勝的名將,而是韓國王孫韓信。他也曾經投降匈奴,後來還統兵進攻太原,被漢將斬殺了。他的子孫後來歸漢,還封了侯。不過,好景不長,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奪爵了。”


    盧蘭說著說著,笑了起來。“你若迴到漢朝,說不定會遇到他的子孫。”


    趙延年撩了些熱水,灑在身上,沉默不語。


    他知道盧蘭的意思,也知道盧蘭沒有胡說八道。


    那位漢武大帝可不是一個好侍候的人。


    封侯很難,失侯卻容易得很,隨便一個理由就可以奪去大臣出生入死才換來的爵位。


    “也許吧,可是我至少要將張騫送迴中原,然後再說其他。”


    “大丈夫一諾千金,令人佩服。”盧蘭點了點頭。“不管怎麽說,我的邀請是真心的。你願意的話,隨時可以來。別的不說,這溫泉水在北疆可不多見。”


    “哈哈哈……”趙延年拱手致謝。“多謝盧君美意。”


    ——


    在山穀中休息了兩天,趙延年等人再次出征。


    迴到戰場才半天,他們就接到了於單的消息。


    他已經接受了左右骨都侯的建議,和安王等人和解了,將於三天後啟程,趕往漠南王庭,完成繼位的儀式。


    有事先的心理準備,趙延年一點也不奇怪,隻是關心張騫等人的安危。


    遊騎不清楚這些,隻知道有幾天沒看到張騫了,其他人一切正常。


    趙延年更加不安。


    一行人連續奔馳了大半天,在當天半夜迴到了單於庭。


    看到城外大營時,盧蘭建議趙延年不要急著迴去,讓他先去打探一下消息,以防萬一。


    安王所部的反應太過異常,趙延年殺的那個年輕百夫長可能是個貴人。安王願意和於單和解,卻未必願意和趙延年和解。


    “那個人靠不住的。”盧蘭毫不掩飾他對於單的不信任和輕蔑。


    趙延年答應了,和堂邑父留在遠處,找個地方藏身。


    盧蘭先迴去複命,過了大半天,晚霞滿天的時候,仆朋帶著雷電來了。


    一見麵,仆朋就告訴趙延年一個消息。


    “張騫被人救走了。”


    仆朋了解的信息有限,隻知道張騫被左骨都侯關起來之後,當天晚上就被人劫走了。


    誰劫的?不知道。


    張騫的妻子和兒子也被帶走了,過程很隱秘,沒有驚動任何人,仆朋也是事後才知道。


    趙延年將信將疑。


    這麽模棱兩可的消息,他無法相信。


    “是左骨都侯下的命令?”


    仆朋說道:“好像是的,反正段叔是這麽說的。”他拉過雷電,推到趙延年麵前。“你帶著雷電走吧。”


    趙延年大惑不解,盯著仆朋。


    仆朋苦笑。“你殺了安王最愛的小兒子,安王同意和解的條件之一就是殺你。你現在迴去,肯定活不成。走吧,迴漢朝去,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趙延年出奇的平靜。“你們怎麽辦?”


    “我們沒事。”仆朋笑笑。“我畢竟是個匈奴人。”


    趙延年沒說話,但是他決定去找左骨都侯問個明白。


    ——


    深夜,左骨都侯與右骨都侯對麵而坐,案上杯盤狼藉,兩個舞女也累了,靠在一旁休息。


    “差不多了,迴去吧。”左骨都侯擺擺手。“耐心等一等,會有消息的。”


    右骨都侯苦笑。“已經等了七八天啦。再等下去,隻怕……”他欲言又止。


    左骨都侯輕聲笑道:“這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以左穀蠡王的性子,真要殺了你兒子,會這麽安靜?早就傳得整個草原都知道了。”


    “說得也是。”右骨都侯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出去了。


    左骨都侯看著他出帳,也歎了一口氣,低下頭,看看案上的殘羹冷炙,想了想,站起身來,從後帳取出一杆長矛。


    左骨都侯仔細端詳了一番,讚了一聲。“果然是好鐵,那麽遠的距離,還能破甲殺人。”


    “那是人好,不是鐵好。”一個聲音響起,一個騎士從外麵走了進來。


    左骨都侯臉色一沉,剛要發怒,卻發現這個騎士不是別人,正是趙延年,不禁愣住了。


    趙延年來到左骨都侯麵前,從他手中取過長矛。


    左骨都侯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趙延年。“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他依稀記得,自己在大帳外安排了至少五十人,幾乎將大帳圍得水泄不通。


    “走進來的。”趙延年抖了兩下長矛,笑了笑。“本來以丟了,沒想到還能失而複得,看來真是緣份。就憑這一點,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說著,他單手持矛,矛尾挾在腋下,矛頭直指左骨都侯的咽喉。


    “說吧,張騫在哪兒?”


    左骨都侯恢複了鎮定,垂下眼皮,看著閃著寒光的矛頭,無聲地笑了。


    “你想殺我?”


    “是,非殺不可。”


    “為了什麽?”左骨都侯笑意更濃。“為了張騫,還是於單?”


    “不為什麽,隻是不喜歡你。”


    左骨都侯微怔,隨即又笑了。“我也不喜歡你,明明有一身好武藝,卻蠢得像對驢。好好的草原不肯待,非要迴到漢朝去……”


    趙延年眉心微蹙,手臂微動,矛尖刺破了左骨都侯頸部的皮膚。


    左骨都侯感覺到了殺意,臉色微變,戛然而止。


    “我耐心有限。”趙延年舉起左手,淡淡地說道:“五息以內,你要是不肯說,我就送你去見老單於,讓你當著他的麵說說你是怎麽輔佐他兒子的。一……”


    左骨都侯看著趙延年屈起的一根手指,頓時覺得一陣寒意直衝頭頂。


    “張騫昨天夜裏被人救走了。”他啞聲說道。


    “誰?”


    “不知道,好像是幾個漢人。”左骨都侯咽了一口唾沫。“他們用的都是漢軍的兵器,說的也是漢話。”


    “去哪兒了?”


    “不知道。”左骨都侯想了想,又道:“應該是往南去了,昨天有人來報告,說有一群漢朝的商人,向南去了,其中有一個身材高大,和張騫有點像。”


    “多謝。”趙延年沒有再問,手臂微動,鋒利的矛尖刺穿了左骨都侯的咽喉。


    左骨都侯不敢置信的看著趙延年,眼中的神采迅速散去,頭慢慢耷拉下來,靠在矛頭上。


    趙延年挑著左骨都侯,緩緩放下,讓左骨都侯跪在地上,然後抽出矛頭,抖了抖。


    血凝成珠,沿著矛鋒滑下,滴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附在左骨都侯耳邊,輕聲說道:“我真的不喜歡你。活了一把年紀,還是蠢得像頭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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