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年迴到於單身後,靜靜地站著。


    一旁的秦蘇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然後挺直了身軀,按緊了劍,目光掃視全帳。


    於單微微側過腦袋,向趙延年點頭致意。


    不得不說,趙延年這一擊很及時,也很有效,一下子就鎮住了所有人。


    包括左骨都侯在內。


    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左骨都侯的恐懼,心中舒暢無比。


    原來你也會怕。


    段叔也恢複了鎮靜,重新站穩身體,俯下身,和於單耳語了幾句,起身走到大帳中央。


    火塘裏的火照亮了他的臉龐,熠熠生輝。


    “諸位擔心的問題,單於早有計較,之前也和右骨都侯商量過,想必他也已經通報了諸位。不過,既然諸位這麽不放心,不妨在這裏再說一遍……”


    趙延年眉心微皺,覺得段叔這幾句話說得不妥。


    你這是指責右骨都侯故意隱瞞嗎?


    右骨都侯幾乎是目前單於庭唯一支持於單的權貴,就算他也想迴到漠南王庭,也想劫掠漢境,你也不能將他往對手那邊推吧。


    他偷偷看了一眼右骨都侯,果然發現右骨都侯的臉色不太好看,一絲笑容也沒有,眼神陰森的看著段叔的的後背。


    段叔渾然不覺,繼續高談闊論。


    “匈奴與漢,本是兄弟之國。既是兄弟,自當和睦相處,是所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一個匈奴人站了起來,揚揚手,喝道:“你這漢子,嘰哩咕嚕的說些什麽?聽不懂。”


    其他人也出聲附和,卻沒有一個人拔劍,更沒有一個人離開座位,聲音雖然大一點,態度還算收斂。


    趙延年愣了一下,沒覺得段叔說的有什麽難懂的。


    轉念一想,忽然反應過來,段叔剛才這幾句不是匈奴話,而是漢語,難怪匈奴人聽不懂。


    於單身連的幾個人大多懂漢語,至少能聽得懂,說話時經常是漢語雜著匈奴語,習慣了。可是這些匈奴人卻不習慣,見段叔說著說著,突然冒出幾句漢語來,頓時怒了。


    段叔也反應過來,連忙用匈奴語解釋了一通。


    匈奴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放聲大笑。


    段叔很尷尬,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這幾句話有什麽可笑的。


    趙延年想了想,也笑了。


    跟匈奴人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確有點可笑。


    你也不想想匈奴人的大英雄、精神偶像冒頓是怎麽上位的,弑父啊。


    段叔是想用漢人的忠孝仁義來教化匈奴人,可是他顯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艱難的任務,不是一兩年就能實現的。


    當然,此刻的漢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漢高祖是怎麽對待老爹和大哥的,文帝、景帝又是怎麽對待宗室的,大家也看在眼裏。


    淮南案、七國亂,都是震驚天下的大案、要案,匈奴人也略知一二。


    於單還沒坐穩單於大位,你就說這些禮義道德,匈奴人能給你好臉色?


    “匈奴和漢是兄弟之國不假,可是和睦相處,卻不是那麽容易的。”左骨都侯一手撫著胡須,一手輕按,示意眾人安靜。“你別忘了,你們漢人的軍隊剛剛偷襲了我們的河南地。這是和睦相處的樣子嗎?”


    有人大聲附和。“就是,無恥的漢人,搶了我們的地,殺了我們的人,還有臉說兄弟之國。”


    又有人大聲說道:“你怕不是漢人派來的奸細吧?”


    “我看像。”


    “什麽像,根本就是。左賢王被他騙了,還當他是好心。”


    “……”


    眼看匈奴人又鼓噪起來,左骨都侯含笑打量著段叔,眼神譏誚。


    右骨都侯低著頭,打起了瞌睡。


    於單麵紅耳赤,幾次張嘴想說點什麽,最終卻又閉上了。


    段叔孤零零地站在中央,顯得很是無措。


    趙延年心中暗自感慨,這隊伍,不好帶啊。


    實力本來就不行,還內鬥。


    擴大到整個匈奴,也是如此。


    明明整體實力不是漢朝對手,內部還爭權奪利,怎麽可能贏。


    難怪他們被衛霍橫掃,虐成了渣。


    歸去,歸去,不如歸去。


    見段叔被逼到了牆角,趙延年心中不忍,咳嗽一聲:“諸位,以長城為界,可是冒頓單於與漢家天子的約定。河南地在長城之內,本來就是漢朝的土地。”


    “冒……冒頓單於?”剛才叫得最兇的那個匈奴人愣了一下,看向左骨都侯。


    很明顯,他對冒頓單於有點怕,也不清楚冒頓單於是否和漢家天子有過類似的約定。


    左骨都侯眉心微蹙,沉吟道:“可是自漢朝立國以來,河南地一直是我們匈奴人的土地……”


    段叔也緩過勁來,立刻反駁。“左骨都侯有所不知,河南地雖然被匈奴人占著,卻不合約定。漢朝文皇帝即位之初,曾與冒頓單於相約,河南地是漢地,匈奴人不宜居住,後來又派兵驅逐右賢王出境。冒頓單於也是認可的。”


    左骨都侯眉頭皺得更緊。“這麽說,左賢王是不打算迴漠南王庭,也不想奪迴河南地了?”


    段叔看向右骨都侯,右骨都侯卻低著頭,根本不理段叔。


    段叔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說道:“單於從來沒有說不迴漠南王庭,而是要等一等。”


    左骨都侯立刻追問道:“等到什麽時候?”


    “等正月之後。”段叔冷笑一聲。“等諸王來朝,承認單於大位之後,這是當初就說好的。”


    “是嗎?”左骨都侯轉頭看向右骨都侯。“和誰說的?”


    右骨都侯抬起頭,不緊不慢地說道:“段君,你大概是誤會了。我說的是左賢王答應迴漠南王庭,同意諸位向漢人討迴公道,我們就支持他繼承單於之位,可不是等他繼承了單於之位再迴漠南王庭。”


    “你……”


    右骨都侯掃了段叔一眼,寒光迸現,一下子就嚇住了段叔。


    段叔麵色煞白,咽了一口唾沫,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右骨都侯站起身來,接著說道:“現在已經是十月,如果等正月之後再啟程,等到了漠南王庭,也是春天了。春天馬瘦,如何出征?”


    “對嘛。”左骨都侯一拍手掌,大聲表示讚同。“就應該現在就走,到了漠南王庭再選定單於,然後立刻出兵,奪迴河南地。我聽說漢人正在修築城池,再不去,可就晚了。”


    “對,現在就去。”


    “沒錯,漠北王庭太冷了,沒法過冬。”


    “……”


    匈奴人大唿小叫,氣氛高漲。


    段叔狠狠的瞪著右骨都侯,卻不敢說一句話。


    於單麵色通紅,氣息也粗了。


    趙延年見狀,知道今天談不出結果了。


    右骨都侯臨陣變卦,背刺於單,匈奴貴人們已經整體站到了於單的對立麵,還談個屁。


    他衝著帳外的烏屠使了個眼色,俯身在於單耳邊說道:“單於,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於單六神無主,正急著逃離,聞言立刻起身。


    左骨都侯一直盯著於單,見狀立刻阻攔。“左賢王這是要去哪裏?”


    於單還沒說話,趙延年上前一步,伸手按在了左骨都侯的肩膀上,左手拇指輕按左骨都侯的頸動脈,沉聲道:“單於身體不適,要暫時離開一下,請左骨都侯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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