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骨都侯站在帳外,看著負手而立的左骨都侯,大笑著走上前去,用力抱抱左骨都侯的手臂。


    “老哥,什麽風把你吹來的?快請進,快請進。”


    左骨都侯瞥了他一眼,緊了緊袍子。“你說得這麽客氣,不會是埋伏了人,等我進去就下手吧。”


    右骨都侯放聲大笑。“那就站在外麵說話?”


    “你就算埋伏了人,我也不怕。”左骨都侯說著,邁步進了大帳。


    右骨都侯的大帳很大,很暖和,火塘裏的火燒得很旺,肉烤得很香,奶酒冒著熱氣,杯盤狼藉,顯然正在吃飯。


    “你很清閑啊。”左骨都侯轉了半圈,在客位上就座。


    “單於已經繼位,有小子們鞍前馬後的忙,我落得清閑。”右骨都侯親自提起酒壺,給左骨都侯倒了滿滿一杯奶酒,又拿起刀,切了一塊最肥嫩的羊肉,送到左骨都侯麵前。


    左骨都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你有一個好兒子,自然可以清閑。我就不同了,兒子不聽話,都快要父子反目了。”


    右骨都侯笑笑。“老哥,你說得太誇張了。你家那幾個小子,我可是看著他們長大的,都是人才,將來必成大器。我們攣鞮氏的子孫,都是英雄,沒一個是孬種。”


    左骨都侯抬起眼皮,打量著右骨都侯。“新單於呢?”


    “單於看似柔弱,卻是天命所歸。”


    左骨都侯忍不住笑了。“怎麽就是天命所歸了?那些話,騙騙其他人也就罷了,還來騙我?一個漢家少年,怎麽就成了匈奴人的天命?”


    右骨都侯不急不躁,舉杯和左骨都侯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這才抹了抹胡須。


    “怎麽,老哥到現在還覺得單於隻是匈奴人的單於嗎?”


    “不隻是匈奴人的單於,難道還是漢人的單於不成?”


    “老哥,你想想看,草原上有多少秦人,單於庭又有多少秦人。多了不敢說,三成總是有的吧?”


    左骨都侯一愣,隨即又說道:“有三成又如何?且不說還是我匈奴人多,就算匈奴人少,那草原也是匈奴人的草原,不是秦人的草原。”


    “匈奴人是怎麽來的,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我們這四十萬控弦之士中,有多少是真正的匈奴人,又有多少是被我們征服的異族?東胡,月氏,丁靈,樓煩,你數得過來嗎?”


    左骨都侯不吭聲了,端著酒杯,神情凝重,沉默良久。


    “所以,新單於不僅要做漢人的單於,還要做東胡人的單於……”


    右骨都侯搖搖頭,打斷了左骨都侯。“來到草原上,就是匈奴人,所以單於還是匈奴人的單於,草原還是攣鞮氏的草原,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他喝了一大口酒,又道:“如今什麽情況,你也清楚。漢家天子雄心勃勃,不僅不肯和親、互市,還要出兵攻打我們。如果我們不想想辦法,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用漢人對付漢人,就是最好的辦法。”


    “你不怕他們勾結漢朝?”


    “不怕,漢朝製度嚴苛,不如我們草原寬鬆,要不然他們也不會逃到草原上來。”右骨都侯又切了一塊肉,放進嘴裏,一邊嚼一邊說道:“可若是我們隻把他們當奴隸,當農夫,不把他們當人看,那就說不準了。”


    左骨都侯哼了一聲。“這是那個姓段的漢子出的主意吧?這些讀書人,就是會蠱惑人心。”


    “不管是漢人的主意,還是誰的主意,有用就行。”


    “現在單於身邊不僅有姓段的,還有兩個姓趙的,都快被漢人包圍了,這可不是好事……”


    “所以我們需要將子弟送到單於身邊,時刻提醒單於,不能因為讀了漢人的書,就忘了他是誰的單於。”


    左骨都侯抬起頭,看著右骨都侯。“你是……這個意思?”


    右骨都侯放下割肉的刀,點點頭。“老哥,別猶豫了,把你的幾個孫兒送來吧。別的不說,那個少年的武藝的確高明,我親眼見過的,簡直是……”


    他想起那一天的情景,還是忍不住讚歎。“除了天授,我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左骨都侯沉默了片刻,重新低下頭,喝酒吃肉。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你老弟的眼光,我一向是信服的。不過這件事過於玄乎,我不親眼看一下,難以決定。怎麽樣,老弟,能請來看一眼嗎?”


    右骨都侯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就這麽不想見單於?”


    左骨都侯歎了一口氣,摸了摸臉。“我這張老臉,還怎麽見他?”


    “你不肯見他,就讓他去見你吧。”


    “當真?”


    右骨都侯微微一笑。“我們相識五十多年,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左骨都侯轉憂為喜,舉起酒杯。“衝你這句話,來,喝一杯。”


    ——


    “要我去見左骨都侯?”於單又驚又喜,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


    趙延年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一切,暗自歎息。


    於單這個單於做得真憋屈啊。


    繼位大半個月了,身為百官之長的左骨都侯連麵都沒露一下,於單什麽辦法也沒有。


    現在左骨都侯開了金口,願意和於單見麵,卻是要於單主動去見他,就把於單開心成這樣。


    這哪裏有大單於的排麵。


    右骨都侯說道:“左骨都侯設宴,請單於一敘。”


    “好,好,好。”於單連聲答應。“有了左骨都侯的支持,我就不用再擔心了。”


    “到時候,還要請趙君一顯身手。”右骨都侯看向趙延年。“能否讓左骨都侯送子弟來,全在趙君。”


    趙延年微怔。


    怎麽又跟我扯上關係了?


    我隻是一個保鏢而已。


    “右骨都侯言重了,我不敢當。”


    “不,這不是客氣話,而是最重要的一點。”右骨都侯起身,走到趙延年麵前。“左骨都侯輔政三十餘年,見過的勇士無數,一般人很難讓他信服。單於要想得到他的支持,就必須有讓他信服的理由,天命就是最好的理由。而你,就是單於的天命。”


    趙延年更加惶恐,連忙搖手。


    右骨都侯語重心長的說道:“年輕人,謙虛是優秀的品德,勇於擔當也是。單於能不能順利繼位,草原上會不會生亂,現在就看你的了。努力。”


    趙延年心中一動,隨即又自責不已,繼而心情複雜。


    從一個漢人的角度來說,他當然希望草原上越亂越好,最好匈奴人自相殘殺,打出狗腦子。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於單這麽信任自己,右骨都侯父子這麽器重自己,自己又怎麽能欺騙他們,出賣他們?


    這還是人嗎?


    如果是在戰場上,雙方刀對刀,槍對槍,拚個你死我活,他沒什麽心理負擔。


    可是利用對方的信任,玩這些陰招,不是他的性格。


    沒接受於單的任命也就罷了,既然接受了於單的任命,又怎麽能做這種事?


    那是奸臣才做得出來的事。


    可是不做,錯過了這麽好的機會,豈不可惜?


    糾結啊。


    “我……我該怎麽做?還請右骨都侯指教。”


    “其實也簡單。到時候,左骨都侯肯定會安排幾個勇士與你較量,你放開手腳,打死幾個就行。”


    “嗯?”趙延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麽簡單粗暴嗎?


    “不折斷他的手臂,他怎麽知道危險?”右骨都侯露出狡猾的笑容。“你千萬不要手軟,你不殺他,就會被他殺。他的酒,從來不是那麽好喝的。”


    說完,他向於單撫胸施禮,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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