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軍將校歡唿雀躍,共賀高覽大捷,盧植亦不失信諾,慷慨賜予嘉獎。劉虞辭別之後,淳於瓊特邀高覽、張郃等北軍英豪至己之營寨,雖軍令嚴明,不得飲酒,然聚餐會宴,略表慶賀,卻也無妨。


    與此同時,劉正則拉著鞏簡迴到自己帳中。


    秋雨敲打營帳的聲響忽遠忽近,劉正望著案頭跳動的燭火,青銅雁魚燈的影子在帷幔上晃動。劉正與跟了自己數年,平日沉默寡言的護衛鞏簡相對而坐,兩人半晌不發一言。


    "子樸(鞏簡字)是讀書的,也知‘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劉正終於忍不住問道,"你隨我輾轉數州,也算是相交匪淺,還有何事瞞著我!你到底從何處來?”言罷,緊盯著鞏簡,期待著對方的迴答。


    鞏簡聞之,並未露出絲毫慌亂之色,反而從容跪坐,緩緩道:“少君此言何意?”


    劉正當然不會與鞏簡一起裝傻充愣,便將他的懷疑原原本本與鞏簡說了。鞏簡經過崔浩推薦是在洛陽充任劉正賓客,因其武藝超群,更是被留在身邊,擔任侍衛之長。


    “鞏子樸,你隨我已有年餘,更是在下曲陽外舍命救我,我劉仲興豈是忘恩負義之人?但你為何依舊對我有所保留?”劉正言罷,語氣中已略顯不悅。


    說到底,劉正不在乎鞏簡犯過什麽案子,以及他之前的人生如何,鞏簡之前的表現已經證明了他不是不知禮儀不遵漢律的亡命之徒,今日突然發難不過是因為鞏簡對他的不信任。


    “天子已經多次下詔大赦天下,尋常案子早已赦免,就算你有什麽十惡不赦大逆不道之罪,你知我並非迂闊之人,何況你救過我性命,難道我不能保你嗎?”


    這年頭,因背負命案躲避家鄉追捕而四處流竄之人到處都有。就像關羽,便是為了避禍逃到了涿郡,才結識了劉備、張飛。而當今天子為了彰顯仁慈,並號召州郡對抗黃巾,已多次大赦了,連黨錮都快要解除了,就算鞏簡殺人逃命,他劉正還保不下來嗎?


    鞏簡深知劉正為人,宅心仁厚,從不以出身門第視人,就連關羽這等英雄豪傑,亦被其真心相待,更何況自己已追隨其一年有餘。然而,此事關乎己之聲譽,故而始終難以啟齒。


    “少君,此事……”鞏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早已有意對劉正坦言,卻總尋不得合適時機。今日劉正主動問起,他更顯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說。


    “在下絕未作奸犯科,也無命案在身。之所以遠離故裏,並非是因為國法嚴酷……”鞏簡言辭懇請支支吾吾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劉正也聽明白了。


    原來鞏簡是幽州右北平人,所以離開幽州是因為他在家鄉犯了一件事,一件大事。那就是鞏簡有一次喝多了,酒後亂性調戲了自己的嫂嫂!故而逃離故鄉。


    “少君,那日那酒著實醇烈,幽州從未有那種酒,在下之前從未像那樣醉過,酒後失了心,不敢再麵對嫂嫂與大兄……”


    而此事已經在他心裏憋了一年多了,此次終於吐露心聲,對著劉正便傾訴了起來。


    劉正聞言,心中暗自思量。鞏簡正值血氣方剛之年,酒後失態亦屬常理。況且他那嫂嫂想必生的花容月貌,此事說起來,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然而,真正令劉正頭疼的是鞏簡提及的那種“瓊漿”烈酒。


    他隱約記得,兩年前在東海時,他曾命人蒸餾了一批烈酒,先送給了老師盧植,請好飲的老師品鑒。


    不過因酒太烈,盧植不喜。而這蒸餾酒度數過高,而且極費糧食,售價昂貴,中原州郡亦無銷路,故而停產。


    不想竟有幾壇流落至幽州,還讓鞏簡喝了。劉正依稀記得,當年盧植皺眉啜飲時曾說“此物兇烈如刀,恐生禍端”,不想竟成讖語。


    這能算自己作孽嗎?不過想來要不是自己出現這個時代,蒸餾酒絕對不會問世,那鞏簡還會因鬧出喝酒誤事的事情嗎?沒想到自己這蝴蝶的小翅膀已經將風扇到了幽州遼東。


    “子樸莫要過於自責,你可曾與家人聯係?你如此倉促離家,你大兄恐擔心你的安危。”劉正把鞏簡喝的那酒原本就是他所釀之事隱過,寬慰鞏簡道。


    鞏簡聞言,神色黯然。自落魄逃出右北平,恰好碰到了劉正家在幽州的商隊,憑借著一身本事,被崔浩崔子元看中,招為商隊護衛,並隨之來到洛陽,後被引薦至劉正帳下後。


    “子樸可是化名?你化名為鞏,莫非姓公孫?”劉正心中生疑,既然鞏簡乃遼西人士,自然聯想到遼西大族公孫氏。


    鞏簡聞言,輕輕搖頭:“迴少君,並非公孫,而是公綦。公綦乃是小姓,單家獨戶,在下本名公綦樸,字子簡。”


    公綦樸?劉正心中暗自思量,原來鞏簡是化字為名,倒是方便。


    公綦?他雖不知公綦這個姓氏,但憑鞏簡的身手,若非命運多舛,理應名垂青史。然而,右北平戰亂頻仍,亡歿於戰亂者亦屬常事。要想青史留名,還需些許運氣。


    “既如此,那我日後是稱唿你為公綦樸還是鞏簡?”劉正問道。


    鞏簡神色黯然,道:“還請少君叫我鞏簡罷。我做出此等醜事,已辱沒了姓氏,羞於見祖宗。”


    劉正見狀,心中亦感悲涼。他拍了拍鞏簡的肩膀:“那便依你。不過,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可因這等小事而自怨自艾?不如我差人去右北平打聽一下,若你大兄已原諒了你,你便迴去罷。你大兄也未必會怪罪於你。”


    照劉正看來,鞏簡所犯錯誤並非大事,也就鞏簡這種道德感太深的人才會因此愧疚。畢竟此時儒家理學還未出現,民間風氣也算是開放。


    鞏簡聞言,心中一暖。“但憑少君安排。”鞏簡答道。他何嚐不想迴鄉探望親人?


    然而,自家兄長亦有官職在身,他做出此等醜事,實在無顏麵對。但若有劉正從中撮合,再加上劉虞與盧植的威名,或許能請得動兩千石官員出麵,到那時,兄長或許會原諒自己。


    既然鞏簡放下了心結,劉正便與鞏簡問詢了一些幽州風物。原本曆史上劉虞是死在幽州牧任上,隻怕幾年後在張純叛亂後自己父親也少不了要去幽州平叛。


    是以劉正也想多了解一些幽州情況,尤其是鞏簡出身的遼西,隻因那裏同樣也是遼西公孫氏的郡望,而公孫氏出了那位劉正未來的殺父仇人——公孫瓚!


    正此時,劉備也帶著關羽、張飛前來尋找鞏簡,畢竟是鞏簡一箭幫到了張飛,便想要當麵替張飛向鞏簡道謝。正巧劉備、張飛也是幽州人,既然一起來了,幾人圍坐一起,共話鄉情。


    ……


    當廣宗城外的漢軍進行演武,磨刀霍霍、鉚足力氣準備對廣宗黃巾進行致命一擊時,廣宗城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黃巾軍的天公將軍、太平道的大賢良師正萎靡不振地躺在床榻上,一臉病容,形容枯槁,宛如城中正在秋雨中凋零的落葉,看樣子已經病了許久,將不久於人世。


    一個月前張角便突然發病,這廣宗城被圍困日久,既無良醫也無良藥。雖然他張角號稱能用符水治病,但那說到底隻是一碗能活人的稀粥罷了,救不活如今的自己。


    而前幾日他更是為了嚴明軍紀,親自下令砍了放棄下曲陽的親弟弟的公將軍張寶,懸頭城門。


    失去至親的傷痛,如同另一把利刃深深刺入他的心。加之連日來淫雨霏霏,秋日的陰冷潮濕更是雪上加霜,使得張角隻能終日臥於床榻之上,唯有屋內熊熊燃燒的爐火,方能給張角帶來一絲暖意。


    此時張角對麵跪坐著他的三弟,黃巾的人公將軍張梁。張梁的臉上寫滿了疑惑與不解,他不可思議地望著兄長,道:“兄長所言,可是要小弟前往城外漢營之中,尋得一人,而大兄欲親自與其相見!?”


    見張角輕輕點頭,張梁隻能懷疑自己大兄已經病入膏肓病糊塗了。隻因張角方才所言之事,實在太過離奇。


    張角屋中爐火燒的很旺,張梁聞著屋內混著腐草與草藥苦澀氣息,一瓦破燈吐出的微弱燭光如垂死之蛇,也像眼下的黃巾被困在廣宗這一瓦之敵無處可逃。再看兄長瞳孔渾濁,早無當年在巨鹿施符救疫時的神采。


    隻因張角方才對他說,他大限將至,恐怕活不了多久,思慮再三終於將此事對三弟張梁說了。


    就在張寶率領下曲陽的兵馬突圍抵達廣宗的那一日,站在城牆上指揮的張角遠遠望見了漢軍營中的一人。此人雖年未弱冠,但張角隻看了一眼便覺得心中悸動。


    後迴到城中,再處理完張寶之事後,張角將自己鎖在屋裏擺卦推演,可始終無法看透此子身世,反而在睡夢中看見了無法理解的事情,此子身上有他看不透的一個巨大的秘密。


    然而,麵對城外漢軍如山的壓力,張角隻能強忍病痛,處理軍務,將此事暫時擱置。


    如今,城外漢軍已停止進攻,以盧植穩健的性子,應該是有其他漢軍援軍要到了,而眼看即將入冬,就算是援軍不來,隻怕廣宗城內也撐不了多久。


    加之這幾日張角的病情愈發嚴重,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中那絲疑慮卻愈發強烈。終於,他決定還是要見上那人一麵,哪怕隻是為了心中那份難以言說的預感。


    “而兄長想見之人,年紀輕輕,麵上無須,身旁唯有一紅臉大漢護衛左右。大兄隻想問他一句,‘客從何處來?’”張梁實在不能理解兄長的要求。


    大兄是太平道的大賢良師,是眼下大漢天子最想除之而後快之人。而如今,他竟要去見一位敵營中無足輕重的無須青年,既不知其姓名,也不知其官職,唯一的線索隻是他身旁有一個紅臉大漢護佑。


    城外有七八萬漢軍,這讓張梁如何去找!就算是找到了,又怎麽能讓此人進城與大兄一晤!


    張梁深知兄長身上有著些許神秘莫測的法力,但那也並不能預知天命。然而,看著病得愈發嚴重、麵色憔悴的張角,頭發胡子大把大把地脫落,人已經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張梁還是選擇了相信。即便是亂命,他也要拚盡全力去完成兄長的遺願。


    “小弟知道了,還請兄長好好養病,我想法子去與漢軍交涉。”張梁低聲說道。


    張角撐在榻上,微微點頭,方才這一會已經耗盡了他全部力氣,虛弱的再度昏昏睡去。


    張梁退出張角的屋中,迴到自己的房內,坐在爐火旁發呆。自從二兄張寶從下曲陽突圍而來,原本可裏應外合擊潰漢軍,卻被盧植巧妙化解。而下曲陽的失守,更是讓廣宗城內大軍的士氣一落千丈。


    然而,二兄張寶卻因舍棄了下曲陽的黃巾弟兄而被大兄斬殺,頭顱被懸於城門之上示眾。這一舉動雖然讓城中原本低落的士氣再度燃起,但老奸巨猾的盧植卻沒有選擇此時攻城,反而又慢了下來,隻裏三層外三層地將廣宗城團團圍住。


    太平道畢竟在冀州籌措多年,眼下廣宗城中糧食還算充足,可柴薪卻不夠了。一場大雪下來隻怕城中不知要凍死多少。而選擇突圍隻會敗得更快,張梁知道這廣宗已經守不了多久了。


    正當張梁一籌莫展之時,有軍將匆匆進來,將一支箭杆遞到他麵前。箭杆之上綁著一條帛布,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漢軍射進城內的勸降信。


    “將軍,城外漢軍又射進來了一封。”軍將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


    張梁拿著那封勸降信,心中卻突然生出一計。讓他們投降是絕對不可能的,城中雖然士氣不振,但與漢軍的深仇大恨卻能支撐黃巾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不過,倒是可以與盧植談談,當然不是要投降,而是要試探一下,能否尋得到兄長想要見的那人。


    “不如,我們去和盧植老兒談談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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