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裏太黑了。


    越往裏走,瘴氣越濃。


    不到兩刻鍾,跟在隊伍最後的封垂伊視線裏,就失去了陳若的身影。


    腿越來越重。


    一個時辰後,封垂伊連身前的人都看不到了,隻能聽到對方急促的唿吸。


    很快,封垂伊抬起手,卻看不到自己的手指,眼前一片漆黑。


    裴稷也已經收起珍珠,爬到她的心口,緊緊貼著她的皮膚,微微發著抖。


    他在害怕。


    從彌漫著瘴氣的空氣中,他嗅到死亡的氣息,聞到了腐爛的龍屍的味道。


    封垂伊將手心貼在胸前,隔著幾層布料,小心安撫她的小夫郎。


    以龍族的壽命算,才破殼百年的裴稷,還是吃奶的年紀,小得可憐。


    從前裴長楓護著他,他活得自由自在天真快活,如今到了這種地方,他那顆龍膽子,怕是要嚇破了。


    就在封垂伊想不顧陳若的警告,動用靈力施法讓裴稷睡過去時,她另一隻手裏握著的龍珠,驟然滾燙起來。


    與此同時,貼在她胸口的小龍支起腦袋,發出一聲小小的細弱的龍吟。


    封垂伊立刻傳音入耳,“稷兒?你娘的龍珠動了,你感應到了什麽?”


    裴稷爬到她的衣襟口,先在她下巴上蹭了蹭,然後迴道:“閉上眼睛,有龍在唿喚我們,跟著她們的聲音走。”


    封垂伊心下一動,立刻照做。


    她一閉上眼,就聽到有許多人在喚:“到這兒來,我們在這裏,過來。”


    封垂伊循著聲音的方向,先小心走了兩步,隨著那聲音越來越大,她加快了步伐。


    裴稷仍怕黑,怕那些死亡的味道,在她衣襟處待了一會兒,就縮了迴去。


    封垂伊一直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她漸漸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


    也許是一天,又或者是十天,總之在她快渴死前,她終於停了下來。


    那些聲音圍繞到她身邊。


    “是王的龍珠,可她不是王。”


    “她身上有條龍。”


    “小龍崽,是小龍崽。”


    “她身上有龍息,是小龍崽的,她是小龍崽的妻主……”


    “是王的孩子,那條小龍……”


    那些聲音激動了起來,一些說龍族沒有滅亡,一些說王的孩子活下來了。


    封垂伊胸前的裴稷開始往外爬,她沒有阻止,轉了個身,睜開了雙眼。


    眼睛閉了太久,哪怕頭頂的光並不刺眼,她還是被刺激得眼眶濕潤。


    過了小半刻鍾,總算適應,然後她看到了上千條龍,耀眼的,漂亮的龍。


    封垂伊在一瞬間的驚詫後,抬手行了一個晚輩禮,“見過諸位前輩。”


    所有龍都不說話,盯著她看。


    封垂伊心中一動,忙伸出手攤開,讓所有龍都看到,那屬於龍王的龍珠。


    裴稷這時也從她的胸口鑽了出來,仰著小腦袋,直直地望著那滿天的龍。


    龍魂們靜了靜。


    緊接著一條明顯年長的龍開口:“是我王的龍珠,小龍崽也是我王的孩子,人族,你帶著龍珠來此,所為何事?”


    封垂伊向她行了一禮,“迴前輩,我來幽冥山前,曾去過北海。”


    裴稷從她衣襟裏飛出,湊到老龍麵前,小心翼翼地伸爪,揪住她的胡須。


    所有龍的視線都跟隨著他。


    老龍看向他的眼睛裏,滿是寵溺,任由他抓自己的胡須,嘴裏問封垂伊:“你去北海,可是見到了我們的王君?”


    “不錯。”


    封垂伊也看著裴稷,“他將龍珠給我,讓我來此斬殺魔龍。”


    眾龍嘩然。


    “安靜!”老龍嚴聲嗬斥,看了眼裴稷,見他沒被嚇到,又放輕了聲音:


    “魔龍不滅,我等無法安息,我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裴稷離開老龍身邊,飛到龍群中去,看看這個,摸摸那個。


    封垂伊望著他,捏緊手裏的龍珠,“王君說,魔龍身上插著一把匕首,還請前輩告訴我,我要如何斬殺魔龍?”


    老龍沉默片刻,來到她麵前,將聲音放得極低,“隻有龍才能殺了魔龍。”


    封垂伊神色驟變,不可置信地盯著她,也壓低了聲:“不行,那魔龍你們都殺不了,稷兒還那麽小,他做不到。”


    遠處的裴稷轉過頭,疑惑地望著她們。


    封垂伊餘光掃去,立刻在身邊設下一個屏蔽聲音的陣法,急問老龍:“定還有別的辦法,如何得龍才殺得了龍?”


    老龍將她剛才的動作看在眼裏,沒有再隱藏,說:“你既然拿來了我王的龍珠,隻要你化龍,也可以斬殺魔龍。”


    封垂伊微訝。


    老龍道:“隻要你將我王的龍珠吃下,再取一滴小龍崽的心頭血,以我等殘魂之力,三日就能助你成就龍身。”


    “……我答應。”


    封垂伊隻猶豫了一瞬。


    是取裴稷一滴心頭血,還是讓他去麵對那滅過世的魔龍,她隻能選前者。


    老龍眼裏越發的讚許,“不錯,小龍崽沒有看錯人,我觀你已是化神後期的修為,一旦化龍,你就會登大乘。”


    “那魔龍被我等鎮壓萬年,已經不比當年,身上還有我王刺下的匕首。”


    “待你化龍時,隻需借雷劫之力,先劈她個骨肉分離,再尋到匕首所在,注入龍珠之力,定能在瞬間炸了她”


    封垂伊應了聲好。


    這事聽起來容易,可無論是借大乘天雷劈魔龍,還是找出匕首的位置,注入龍珠之力,都是再危險不過的事。


    她放心不下裴稷。


    那傻龍也沒那個能耐。


    她娶了他,他的仇,自然要她替他報,何況斬殺魔龍,也是為天下蒼生。


    修道之人,若為蒼生,沒什麽是不能做,和不敢做的。


    封垂伊和老龍定好時間,就撤了陣法,將急得轉圈圈的小龍抱到懷裏。


    “稷兒睡一覺好不好?等你睡醒了,我就帶你迴家。”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裴稷一句也沒聽進去,直覺告訴他,他錯過了很重要的事,“你告訴我,老龍說了什麽?”


    封垂伊眼中含笑,沒迴話,在他的龍腦袋上親了親,施法讓他睡了過去。


    她抱著裴稷往外走,揚聲:“半個時辰後我就迴來,還請諸位做好準備。”


    所有龍魂都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她們看著那條小龍崽,心知不會再見。


    老龍歎息,率先扭過了頭。


    知道龍族還有後,她們最後一絲遺憾,也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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