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子從頭骨碎裂的痛楚裏悠悠醒轉,他已在陰暗潮濕的鐵獄裏。腳邊,有幾隻快樂的蜣螂,正飲啜著他滴淌在青磚泥縫裏的血液。

    獄監倒背著雙手,握著油亮的短鐵棒,悠閑地來迴踱著。他嘴裏斷斷續續地哼著歌。在轉了幾圈之後,他象突然想到了什麽,在人子身前的鐵檻邊戛然止步。他用鐵棒穿過鐵檻挑起人子的下巴,用充滿了不屑和嘲弄的聲音說:“你看起來斯文俊秀,好象不是這城裏的人。”

    人子挪開頭,淡淡地說:“是的,我不是這城裏的人。在我們的城裏,沒有流血和爭鬥。”

    “你們的城?”獄監“嗤嗤”笑了起來,“誰相信?有人類的地方就有流血和爭鬥,這是真理。”

    “不”!人子說:“我們的城,遠遠超出了你們的所知和想象,我們的城,比這裏早了何止千億年。我們的城,在形成並開始發展的時候,你們這裏,還隻是一粒在氣流的旋轉中,尚未被吸附的塵埃。我們可以轉換基因,克服了生命體的脆弱,獲得了長生的方法。而你們卻在借助不斷的輪迴,來延續生命,且今生不知道前生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必須歸零!你們的一生短暫如風,從幼體到成人,就白白耗去了四分之一的生命。你們在這苦短的幾十年裏,不但不反思自己的種種,反而流同類的血,喪同類的命,毫不吝惜地破壞著僅有的生存環境!你們在邪惡和罪孽裏不斷地複製、滋生。你們根本就迷失了人類的本性!”獄監“哈哈”大笑。笑得鼻涕眼淚都湧到了嘴邊。他一邊揩著,一邊偶爾伸出舌尖觸一下那混淆的粘液,一邊說:“你是個瘋子,你在胡說什麽呢?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人子長長地歎了口氣,倚在牆上,默默做調整細胞記憶組合的唿息。慢慢地,他流血的傷口就自愈了,且沒留下任何痕跡。他正想通過植在心裏的通訊器對父傳遞訊息,隻見陰暗的走廊裏晃動一抹桃紅的豔影,款款走來一個女子。

    人子認得是美人若菲,他閉上雙眼,靜靜地象是疲倦地睡著了。

    若菲的臉色不好。失去了往日玉潤嬌豔的光澤,臉兒戚戚地,眼兒腫腫的。她蹲下身,自顧自地從挎來的竹藍裏取出酒壺和菜肴,一一擺放在人子腳前。她低歎一聲,幽幽地說:“我不知道你會在大祭司的家裏。我不知道你會趟這個渾水。我更不知道大祭司那麽不經折騰……他是個好人,我真後悔讓這一切發生。”

    人子緩緩睜開了眼睛,他靜靜地注視著若菲。

    若菲紅腫的眼皮抬了起來,充滿哀淒的眸子亮亮地迎視著人子。她說:“這都是我犯下的過錯,尤其讓你受了這般連累。我真心地為這一切懺悔。所以,撒旦也體諒我的悲傷,準我來看你,求得你的寬恕。”人子沉吟了一下,笑了笑,說:“那條古蛇?他讓你求得寬恕?很好,很好。”人子在說了兩個“很好”之後,眼睛看著那酒壺,說:“現在,你可以斟酒給我了。”

    若菲不明白人子莫名其妙的話語,但她還是順從地端起酒壺,緩緩斟了滿滿一杯,她柔聲說:“你終於可以體會我的心,肯喝這酒了。”人子說:“如果這酒能洗去你的罪惡,喚迴你未泯的良善,從此脫離邪惡的誘惑,我肯喝。”若菲以為人子在暗喻她與撒旦的奸情,臉騰地漲紅了。她囁嚅地說:“我知道我做錯了許多事,但自從你在約旦河邊走進我的心裏,我就決定了,隻要愛肯留我,我願放棄一切。”

    她端起酒杯,雙手捧著,切切地要遞給人子。就在人子伸手去接的時候,若菲忽然感到那酒有些不對。她遲疑地把手縮了迴來,在陰暗的光線裏細細觀察。恍然之間,她明白了人子剛才話裏的含意。原來這酒是被撒旦下過了毒藥的,而人子已經洞悉!一刹那間,若菲麵若死灰,絕望到了極點。她淚水盈盈地凝視著人子,眸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她說:“願你相信我的心。”

    人子不語。

    若菲又說:“願你相信我的心!”

    人子仍不語,但心已經軟了。

    若菲舉起杯,就在人子伸手阻攔時,她已仰頭把滿滿一杯毒酒灌下喉去。她定定地盯著人子。而後,她“咕咚”一聲仰麵倒下。一縷黑紅的血,蛇一樣蜿蜒出她的嘴角。

    人子在心中對父通告了全部的訊息。

    傾刻,監獄上空的天開了。

    有狂風從北方刮來,隨著有一朵包括閃爍火的大雲,周圍有光輝,從其中的火內,發出好象光耀的精金。在這寶座形象以上,有仿佛人的形狀。從他腰以下,有仿佛火的形狀,周圍也有光輝。下雨的日子雲中虹的形狀怎樣,周圍光輝的形狀就也怎樣。(摘自舊約《以西結書》)人子知道,這就是父的形象,他立即俯伏在地,向父親行敬重的禮。

    父的車輦打開了四道門,有四個使者緩緩降臨,他們的衣著閃亮如光明的銅,他們降臨的時候,腳下都踩著一個輪,輪的形狀和顏色,好象水蒼玉,四個輪都是一樣的樣式,形狀和做法好象輪中套輪,輪行走的時候,向四個方向都能直行,並不掉轉,且輪輞之間,好象有無數的眼睛,四個使者去巡視腳下的城,他們各自頭向何方,輪也向何方,行走的時候,不用轉身。(摘自舊約《以西結書》)城裏所有的人都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異象驚呆了,他們以為是傳說中神仙的降臨,但神仙應該是架著祥雲的,而他們卻怎麽乘坐著金屬的器械?父的聲音傳入人子植在心中的通迅器。人子聽到父說:“起來,我要和你講話。”人子就站起身,且身上的鐐銬就被天空上光輝的車輦中射來的光束擊毀了。

    父的聲音在他心裏說:“我要你降臨在這城,尋找你遺失的親人,你卻從一開始就沉陷在種種困擾裏,這困擾豈可擾亂你的心性?”

    人子說:“父啊,我已找到了妹妹,但她還有牽絆不肯迴去。這牽絆緣於這裏的邪惡太過猖盛。人和人之間沒有真善,他們互相詆毀,相互殘害,陷同類於困苦的境地而自快。他們的邪惡,我們連想象都想象不到。你施你的權柄,把這裏毀去吧,不要讓這無邊的邪惡再蔓延滋生。”天空中傳來一個沉重的歎息,父用低緩的聲音說:“這裏的生命原本是從我們那裏轉載而來的。隻是,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誤差,轉換環境,竟使他們原本同我們一樣的心性,變得如此陌生。這都是我的疏忽所致,錯不在他們。他們都是我迷失的子民,這正是我讓你來尋找的。我不能把他們毀滅。我必用重生的方法,找到錯誤的根源,讓我迷失的孩子們,恢複如來故土的心境。”人子說:“父啊,你將如何做呢?讓我們遺失的親人恢複原本的心性?”

    父說:“在陰陽兩氣相互吸附的強大氣流中,有一顆三等星和這裏一並形成。它也能受到太陽的光照,且有一顆繞它旋轉的衛星。那裏用海洋湖泊來貯存水,空氣和土壤,與這裏幾近相同。我要把他們轉載到這顆三等星上,讓他們從生命最基本的形態一步步重來,我將要擔負起指引他們的責任,讓他們不再迷失,找迴心性。若幹年後,他們將會把現在的故土,命名為”火星“。

    父說完,就舉起手中權柄的杖。一道強烈的光束籠罩下來,頃刻之間,父用最高密的儀器,收集了全城包括依明和黑豹的生命。他們脫離了蠢笨而脆弱的生命體,聚集在一個小小的盒裏。

    人子升騰在空中,他潔白的細麻布長袍罩在一片淡淡的金色的光暈裏。象一個夢中的情景,他對父說:“我的妹妹,她也在其中。她是迴去還是重生?”

    父說:“一切都在程式之中。”

    父把全城的生命用螺旋蛹動的鏈的形態,裝載到一個小小的飛行器裏,把他們發往那顆尚“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三等星。飛行器著地之後,自行消融,所有的生命鏈都融入土中。他們象一粒粒沉睡的種子,等待著溫度和濕度的適宜,再次萌生。可是,父又忽略了一點環節,在飛行器著地之時,輕微的碰撞所帶來的一絲震顫,使生鏈改變了最初排列的正確形式。等生命的因子通過土壤和水份的結合,經過漫長的演變,最終以個體成形,他們卻一個個龐大如龍。他們食量驚人,欺弱淩強,兇殘成性。他們統治踐踏著整個三等星。

    父隻好擊落一顆小行星,把他們的生命體全部消滅,將生命鏈重新調整。終於,生命又以人的形態出現在三等星。他們逐漸繁多,組成部落。他們“斷竹、續竹。飛土,逐鹿。”然而,撒旦還是混在其中,他迷惑各部落之間,不斷產生紛爭。

    父及時派遣一位使者到達三等星。賜他以黃帝為名。讓他和化名蚩尤的撒旦,在涿鹿之野展開鬥爭。有硫磺和火從空中頻頻降落。黃帝終於殺死了撒旦以蚩尤為形的生命體,迫使他化成人首蛇身的大蛇,隱匿在洞中。

    然而。慘烈的鬥爭中,黃帝的子民也傷殘無數。為了救治他們脆弱的生命,黃帝用帶來的智慧,編寫了一部“內經”。他把利用精密儀器所得的各類數據,將人體的每一塊骨胳,每一寸經絡,都剖析得清清楚楚,毫發可辨。為人類的醫學知識,先掘淵源。

    終於,生命重新強壯繁榮起來。時間,流經了一代又一代。曆史,在不斷複製的程式裏,一頁頁翻開。

    為了便於管理,減少紛爭,父又把人類分發到三等星上的各個區域。以讓他們發展的曆史不同,語言的交流不通。但是無論差異再大,父仍給他們留下了一個共同的守恆,那就是愛,不分言語,不分膚色,不分地域,不分鳥獸與人,永遠互通。

    為了凝聚人類分化的靈魂,不讓心性再度迷失。父又分派了四大使者,再次降臨到三等星。他讓使者通過不同的方式,把一個共同的真理揚頌。人子仍然降臨到和以前一樣的那個城。這一次,他帶著聖諭和實施一切的權柄。

    手持正義之劍的使者降臨到中東。用他的智慧和真理,曆經二十三載,把紛雜的人心逐漸淨化收攏;

    心性寬容悲憫的使者降臨到天竺,他掌握輪迴,因果報應。用割肉飼鷹,舍身飼虎的精神,感悟眾生;

    形態超然的使者降臨到華夏,他傳揚修身養性,治國安邦的道理,讓人們明白,順應自然,維護環境,才是生存和發展的途徑。

    然而,麵對芸芸眾生,使者們的力量也沒顯出多少輕重。究竟是哪個環節錯了,重新繁衍的人類,還是迷失了真善純美的本性。仰或,那顆“火星”並現在的這顆三等星,根本比擬不上生命最初的那個“城?”環境的惡劣和巨大的差異,使生命鏈為了適應而改變了一個微妙的形?

    空間中的轉換,就在轉瞬之間。生存在三維世界的人類,根本沒有絲毫感應。當然,除了父遺落的女兒依明。人子降臨的這個城,傾刻又演變到了從前的那個程式之中。

    人子依舊被鐵鏈銬了手腳,關在陰暗黴濕的鐵獄中。這一切一切的演變和發生,都隻在人子的心裏。對於城裏的人來說,這裏根本就什麽都沒發生。人子的麵前,若菲正“咕咚”倒下,口角蜿蜒出一縷蛇樣的血線。

    獄監握著油亮的鐵棒踱了迴來。幽暗之中,他險些被若菲的屍體絆倒。他驚詫地看到了若菲死定定、充滿了絕望的眼珠。那眼珠的幽深和空洞,仿佛通往另一個空間的甬道。

    獄監一時竟挪不開自己的視線。他喉中不由自主地發出“咕嚕、咕嚕”一個勁兒地吞咽唾液的聲音。半晌之後,他終於低喃地說:“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他突然提高了聲音,近乎失控地叫道:“你殺死她了!你殺死她了!”

    人子平靜地說:“不,她是在魔鬼的掌中救贖了自己。”

    獄監一步撲到鐵檻邊,用鐵棒抵住人子的下巴,說:“你這個瘋子,你殺了人,還在狡辯!你應該被絞死!”

    人子微笑不語。俊秀的臉上一片寧靜與從容。他奇異的神情,有一種奇異的光耀,使獄監怔了一怔。

    人子說:“你手中的鐵棒,落下來吧。砸到自己的腳上。”他漫不經心的話音剛落,一股強大的念力,迫使獄監握了十幾年的鐵棒掉落下來,“呯”地一聲砸到他的腳趾上。獄監抱著腳痛跳起來。他叫道:“你這個瘋子還會使巫術!”

    人子笑了笑,說:“是的,我果真會使巫術。”說著,就掙斷了縛著手腳的鐵鏈,象掙斷了兩根麵條。他超然地穿越鐵檻走了出來。獄監在短時間的大腦空白之後,懼然驚醒。“撲通”俯伏在地,抱住人子的雙腳,將嘴唇貼在他鞋麵上,懇求說:“主人,我跟從你,願你收留我。”

    人子什麽也沒說。徑自挪開雙腳,抱起地上若菲漸已冰冷的屍體,飄然而去。獄監趕緊爬起身,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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