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此刻正困擾在昏沉而散亂的夢中。他夢到一條淫黑的、人首蛇身的古蛇,衝破了一道狀如太極的門。那門上朱紅的封印化作千萬顆血跡,像風幹的桃花瓣一樣四下飛散。那古蛇逃逸而去,潛伏在一國。古蛇用邪惡迷惑了它,使它和另一國以石油爭端觸發了戰火。戰火由小而大,牽延不絕,又引發七國十王摻擾在其中。一時間,戰爭、瘟疫、硫磺和火在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裏交迭不窮。人們在戰火和瘟疫中生離死別,流離失所。在饑渴和惶恐中苦苦掙紮,一雙雙充滿哀怨和期待救助的眼睛,仿佛穿破了夢靨的時空,在大祭司昏沉的腦中閃動,閃動……。

    一陣瘋狂的叫囂聲遠遠傳來,大祭司一下驚醒了。他定了定神,在叫囂聲中聽出了端倪。他緊張焦灼起來。哆嗦著、雜亂地披上長袍,趿著布鞋,就一路磕磕絆絆,奔向城內古老的祭台。遠遠地,他看到祭台上一片火光,而火光的中間,那個孤苦的乞丐女正被死死地捆綁在石柱上。

    大祭司老淚滂沱。他喃喃地哀怨著,艱難地爬上祭台。他想過去救那個可憐的姑娘。可烈焰衝天,他根本就無法近身。大祭司跪倒在熊熊的烈火前,雙手撲地,涕淚交零,他仰頭向蒼天哭喊:“天哪,這倒底是幹什麽?她有什麽罪過?”撒旦在祭台上洋洋自得,他胸有成竹地盯著黑暗的街角,相信會重新看到那頭神秘的黑豹。

    一股股熱浪的洶湧襲擊,使依明幾近昏厥。濃烈的煙氣熏烤,讓她的眼睛澀辣生疼,根本就什麽也看不到。隻有無止盡的熱淚,象沸溢的水,湧出眼瞼,順著臉頰流淌。她的雙唇焦裂了,浸凝出顆顆紫紅的血珠。長長的金發在唿唿的火氣裏飄拂,在頰前焦灼成細碎的曲卷,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發出生生的掙痛。這摧心的苦楚依明並不畏懼,她反而坦蕩釋然,她隻想讓生命盡快化為灰燼。那樣,她心愛的黑豹就不會再有牽絆,撒旦設好的圈套也就會失去作用。然而,狡猾的撒旦雖把依明死死捆縛著,但火焰卻並不近身。她隻能被炙烤得如同一塊通心透的烙鐵,灼痛難忍卻一時難以斃命。

    撒旦終於窺探到了街角那兩隻碧綠的眼睛,他興奮得幾乎讓心髒迸跳出來。他踢起一根正燃燒的木棒,摔打在依明身上,讓一直咬牙生受而不肯出聲的依明,終於在幾近昏迷中慘叫出聲。

    街角的黑暗裏,那慓悍的身影刹時如一道黑色的電光,迅捷無比的竄逸過來。黑豹咆哮著躍上祭台衝入火海,咆哮著用寬厚的腳爪撲滅依明身上的火苗。它嚼斷了縛她手足的繩索,在瞬間裏又幻化成那個英氣逼人的黑衣少年。他把依明抄在懷裏,躍出了烈火的圍困。他碧綠的眼眸放射著仇恨的寒光。冷銳的殺氣巡掃過每一個人的臉。他目光停駐的地方,那臉龐就情不自禁地怯然變色。最後,他的殺氣凝聚在撒旦的臉上。他抱著依明的手微微鬆開,他想撲過去,咬斷撒旦突兀的喉管。他甚至已經聽到了喉管碎裂的脆響!

    撒旦在這樣的逼視下,也不禁有點兒腿軟。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依明發出了一聲低弱的呻吟。黑豹的手臂一緊,眼光立即溫柔下來。他轉而注視著依明,發出輕柔的唿喚。

    依明睜開眼睛,虛弱地倚靠在黑豹的肩頭。她艱難地舉起手腕,輕輕撫摸著黑豹的臉頰,思潮翻湧,心頭又悲又喜。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你不該迴來的,你明知這是陷阱,而我是誘捕你的餌”。

    “不管是什麽,我都會迴來,我絕不會舍下你一走了之。”黑豹握住依明纖柔的手掌,用力吻著。他微笑著,碧綠的眼眸中卻流下兩行長長的清淚。

    依明焦裂的唇邊,綻開一朵無比美麗而溫柔的笑,她環住黑豹的脖頸,把頭埋在他懷中。他們就這樣在撒旦的陷阱裏,在熊熊的烈火旁,在祭台下千百隻眼睛的注視下,旁若無人,緊緊相擁,仿佛天地之間,已自此永恆。撒旦詭笑著,將早已備好的鐵絲網從空中悄悄罩下,將他們裹在其中。黑豹仍然用雙臂緊環著已陷入昏迷的依明,他一動不動,靜靜地像什麽也沒發生。此刻,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要盡快醫治、保全依明。

    撒旦答應了黑豹的條件,把奄奄一息的依明交給大祭司,並為她請全城最好的醫生。然後,撒旦打開鐵籠,黑豹順從地鑽了進去。他在籠中伏下少年的身體,化為獸形。

    大祭司從地上爬起來,不及揩去臉上粘濁的涕淚,哆哆嗦嗦地接過依明。年老體衰尤其加上今夜的一番折騰,使他枯瘦的身體搖搖欲墜,難以支撐。這時候,有一雙強勁有力、透著溫暖的手,托住了大祭司的腰背。大祭司疑惑地迴過頭去,看到了人子充滿了憐恤和智慧的眼睛。人子抱過依明,隨著幾乎走不成個兒的大祭司,迴到了他冷清潔淨的家中。青石板的院落裏,零落的桐花沾染著露珠,在淒清的月光下,泛著嫣紅。

    依明被放在藤床上。她已經聽到了那一團柔和的光明中,父親切的召喚。那並不是天堂。那是人類最初的家鄉。依明隻覺得身體越來越輕盈。象生了一對透明的羽翼,緩緩飛升。然而靈魂深處有一雙翡翠一樣的眼睛,是她今生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下的牽絆。這牽絆才一萌動,依明頓時失去重心,旋轉著從那團光明的邊緣栽落下來。她微弱地睜開眼睛,感到全身灼痛如裂,而佝僂在床前的大祭司,正在老淚縱橫。大祭司的旁邊,坐著一個依稀相識的人。他穿著潔白的細麻衣,麵容俊秀而溫文。尤其他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閃爍著智慧和寬厚的光芒。依明呆呆地凝視著他,覺得他就如自己才脫離的那片柔和的光明一樣,何等的熟悉,何等的親切!尤其那團光明,似曾到過的感覺,初始在什麽時期?抑或,她的潛意識裏,對那光明的境地,竟有一個遙遠的、遙遠的真的到過的記憶?

    “你不是迴去了嗎?怎麽又迴來生受這苦楚?”人子憐恤地說。

    依明不懂他話裏的含義。她看著人子,忽然覺得十幾年來滿腹的辛酸與委屈一下子漲潮而洶湧。她壓製不住情感的匣,一任它決堤。人子輕歎一聲,把她輕輕扶起攬在肩頭。

    大祭司的雙眼被連日來的淚水浸褥得爛紅。他用衣袖揩了揩粘濁的眼睛,滄桑的臉上為這親情脈脈的一幕展開一抹微微的笑容。那隻褐色的花斑老貓,“喵嗚”一聲縱上主人的膝頭,溫馴地蜷伏下來。大祭司輕捋著它順滑的毛,無限慈愛的笑意,綻放在他蒼老的眉梢眼角。然而,在他的心靈深處,仍舊有那麽一道鮮活的傷口,一觸即疼。那是他對那頭異靈無限的牽掛和擔憂,是一種慈父憐子的心情。

    依明的心中何嚐不是如此呢?她忍禁著身體上的陣陣灼痛,從藤床上勉強探起身。她抓住大祭司的衣襟,切切地注視著他。未及開口,清瑩的眼眸裏,已洶湧出汨汨的淚水。

    大祭司哽咽了一下,轉開頭去。他拍了拍依明的手背,低歎一聲,語重心長地說:“為了你能及時得到救治,他甘願鑽入了撒旦的牢籠。什麽也別問了,孩子。成全他的心願吧。快快好起來,你康複的日子,才是他脫離困境的時期”。

    依明無語。她隱忍著五內俱焚的苦楚呆怔了片刻。然後,她閉上眼睛,默默地躺下身去。她遏製不住淚水的噴湧,淚水湧滿了她的臉頰,潤濕了潔白的枕頭。她仿佛看到了黑衣少年順從地鑽進撒旦的牢籠,幻化成黑豹時,那凝視著她,充滿戀戀不舍和期待的眼睛。但是,心愛的人嗬,你現在究竟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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