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計?”顧詩樂抬眸,雨絲細細密密,順著傘骨蜿蜒而下,在青石板路上暈開點點墨痕。


    她聲音依舊是那種不疾不徐的調子,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隻是反問“表嫂此言,詩樂不甚明了。”


    沈靜姝並未理會她的言語,目光落在她手臂燙疤的位置,指尖虛虛點了點,“二姑娘這燙痕,聽聞是七歲生辰留下,滾油所致?可我記得,二姑娘生辰是在寒冬臘月,那時節,縱是滾油飛濺,隔著厚厚的錦衣華服,又怎會留下這般深重的痕跡?”


    這痕跡,上輩子她也曾覺得奇怪。可她那時滿心滿眼都是傅子晉,哪裏會去細究這些旁枝末節?


    從旁人口中聽來的顧家姐妹手段,也隻覺是閨閣女兒的小心思,並未細想。


    如今重活一世,再看這顧家姐妹,許多事情都變得清晰起來。


    冬日滾油燙傷,隔著厚重冬衣,如何能精準地在手臂上留下如此清晰又深重的疤痕?


    除非……那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刻意為之。


    顧詩樂眼波微動,不著痕跡地將手臂向後藏了藏,攏在寬大的衣袖之下,“表嫂這是何意?莫非疑心詩樂當年是故意而為,以博同情?”


    “是否故意,二姑娘心裏最是清楚。”沈靜姝語氣平靜,卻步步緊逼,字字珠璣,“我隻想提醒二姑娘,戲演得久了,終究會迷失其中,難辨真假,怕是連自己都要分不清了。”


    這話說得顧詩樂心頭一跳。


    她深吸一口氣,冷聲道:“表嫂多慮了,詩樂聽不懂表嫂在說什麽。若是表嫂無旁的事,詩樂先行告退。”


    她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沈靜姝卻並未放過她,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著幾分難言的意味,似歎惋,似警示:“二姑娘,這世間人心最為難測。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今日你做的這些事,說不定哪天,就報應到自己身上,變成纏住自己的繩索。”


    顧詩樂腳步稍頓,攥緊了手中的傘柄,終是沒有迴頭,身影逐漸隱沒在迷蒙的雨幕之中,隻留下一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沈靜姝凝望著她遠去的方向,眸中情緒難辨,又添了幾分了然。


    這深宅大院之中,每個人都戴著麵具,每個人都在演戲,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又有誰能真正看清?


    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是戲中人?


    定國公府,祠堂。


    顧忠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臉色鐵青。


    顧長風踏過滿地狼藉的碎瓷,走到顧忠身後,躬身道:“父親喚我?”


    “孽障!跪下!”顧忠猛地迴身,手中蟠龍杖狠狠砸向身側的紫檀木案,木屑四濺:“你可知罪!北境軍械之事,你當真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兵部火漆,又是怎麽迴事!此事一旦敗露,輕則抄家問斬,重則株連九族,你可知這其中幹係!”


    顧長風眼角餘光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江瑾安,隨後撩袍跪下,垂首道:“兒子惶恐。三司會審之時,那圖紙上分明是靖王私印,與定國公府並無關聯。”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顧忠怒極,手中的蟠龍杖高高舉起,狠狠地抽在顧長風的背上,“你這蠢貨!被人當槍使了還不知!”


    顧長風悶哼一聲,身子晃了晃,卻硬生生忍了下來,依舊跪得筆直。


    “父親息怒。”顧長風強忍著背上的劇痛,語氣平靜,“此事原委,兒子的確不知情。但兒子敢以性命擔保,定國公府上下,絕無私通北境之舉,更不敢有叛國之心。”


    江瑾安看著眼前這一幕父子對峙的戲碼,輕嗤一聲,“世子好一張伶牙俐齒。既言無私通北境,那官銀之事,世子又該如何自證清白?莫非世子以為,一句空口無憑的擔保,便能洗脫定國公府的嫌疑,瞞過天下人?”


    他上前逼視著顧長風,“世子欺君罔上,該當何罪?定國公包庇罪子,又該當何罪?”


    顧忠聞言,猛地看向江瑾安,厲聲喝道:“江瑾安,你莫要欺人太甚!定國公府世代忠良,豈容你如此汙蔑!”


    江瑾安不為所動,語氣依舊平靜:“瑾安不過是奉旨查案,一切皆按律法行事,何來欺人太甚之說?”


    顧長風抬眸,對上江瑾安的視線,卻終是未發一言,又垂下了眼簾。


    江瑾安今日已達到目的,便不再理會顧家父子,拂袖轉身,大步離去,隻留下一句話,在空曠的祠堂中迴蕩:“好自為之。”


    離開定國公府時,細雨仍舊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他抬頭望向天際,雨幕中,隱約能看到江府的馬車停在不遠處。


    車簾掀起一角,露出沈靜姝清麗的麵容,正朝他這邊望著。


    江瑾安加快腳步走過去,彎腰鑽進了馬車。


    沈靜姝見他肩頭有些濕潤,便將手中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雲錦巾帕遞了過去,“仔細著涼,快擦擦。”


    帕子上帶著淡淡的白芷香氣,是她慣用的香膏。


    馬車駛過積水時顛了一下,沈靜姝伸手扶住江瑾安膝頭,指尖傳來他衣袍上冰冷的濕意,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


    車窗外隱約傳來小販和巡城衛爭吵的聲音,竹梆子敲得震天響。


    馬車裏卻很安靜,兩人一路無話,直到馬車停在了江府門前。


    雨勢稍稍歇了些,江瑾安率先下了馬車,轉身朝沈靜姝伸出手。


    沈靜姝將手搭在他的掌心,借力下了馬車,足尖點在濕潤的地麵上,濺起幾點細小的水花落在裙角。


    迴到雨露苑,沈靜姝親自為江瑾安更衣,又吩咐錦瑟備了熱水,薑湯。


    江瑾安坐在榻邊,任由她在屋裏忙碌,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身影。


    沈靜姝取了幹布巾,走到他身後為他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忽地問道:“那仵作妻兒還在徉州?”


    江瑾安頭也不抬地答道:“上月已遷往幽州。”


    沈靜姝手一頓。


    幽州?


    這一南一北,隔得可真遠。


    她沒再說什麽,繼續擦著他的頭發,心裏卻開始琢磨起來。


    幽州……她是不是也可以去一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轉嫁冷麵權臣,渣男後悔哭斷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啾九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啾九粒並收藏轉嫁冷麵權臣,渣男後悔哭斷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