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天下,江州。


    江州一處縣城,名為跳波城。


    這座縣城之所以叫做跳波城,原因所在,便是一條江河穿過此地,每逢十五月圓,江河之中便有魚躍出水的奇怪場麵。


    而那條江河,名為跳波江,乃是通天河的分流之一。


    跳波城中的一家府邸大院。


    一位少年,正左手抓著一根糖葫蘆,右手提著一隻竹蜻蜓,飛快地跑迴大院。


    少年笑容燦爛,腳步飛快。


    “慢點,慢點!”


    一位婦人在身後笑著唿喊,看著那位少年竄入家門。


    如今正是春暖花開地時節,寒冬剛過,正趕上縣城廟會。


    少年每天掰著指頭數日子,眼巴巴地看著搭好的戲台子,今天終於是盼到了。


    廟會很是熱鬧,幾乎整個縣城的人都趕來。


    有在戲台上唱戲的,也有商販擺出各式小吃,更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


    少年家境還算是殷實,今夜玩的格外盡興。


    隻是今日僅僅算是個開場,真正的“主菜”還在明天。


    少年歡快的跑迴家中,此時的院子裏,一位中年男人正坐在小院的藤椅上,神色嚴肅。


    在見到男人的時候,少年腳步明顯放緩,臉上笑容更是收斂。


    少年一見到父親便發怵,今天功課沒做完,就跑去看廟會,恐怕少不了一頓手板。


    少年從最開始的飛奔,逐漸放緩成小跑,再是慢吞吞的挪步。


    少年手中的那支竹蜻蜓都隨之耷拉下來。


    也就在少年小心翼翼,膽戰心驚的朝著父親走過去的時候。


    少年餘光猛地瞥見一旁陰影中,站著一位背對自己的男子。


    少年心中有些疑惑,心想這是誰?


    此時坐在藤椅上的男子,臉色陰沉的可怕,一言不發。


    隨著少年的一步一步挪動,站在陰影中的那位男子轉過身來。


    男子看著躡手躡腳的少年,不由得揚起一個笑容,輕聲道:“小易。”


    被叫出小名的少年微微一愣,而後揚起腦袋,看向陰影中的那個男子。


    少年使勁皺起眉頭,看著那位揚起笑容的男子,記憶中一張模糊的麵容也逐漸清晰。


    少年先是兩條眉毛揚起,而後眼睛瞪大,手中糖葫蘆滑落在地。


    “哥?!”


    少年雙手一扔,將還不等吃的糖葫蘆,以及嶄新的竹蜻蜓猛地拋開,一頭紮在男子的懷裏。


    少年淚水和鼻涕糊了男子一身,撅起嘴唇,哭喊道:“哥你去哪了啊,怎麽才迴來啊!”


    男子笑容溫柔,輕輕拍打少年後背,輕聲道:“哥這不是迴來了嗎。”


    少年仍舊不肯鬆手,使勁拽著男子的衣服,生怕一鬆手,他便再次溜走。


    眼看少年哭喊不停,坐在藤椅上的中年男子雖然臉色鐵青,卻也不知如何開口。


    男子歉意的望向父親一眼,中年男子隨後冷哼一聲,便起身進入房屋。


    對於哥哥和父親之間的尷尬氣氛,少年此時渾然不覺,隻是一個勁的哭喊,死死抱著眼前的男子。


    身後,落後於少年的婦人,此時亦是踏入大院。


    婦人在見到大院中那位男子的時候,亦是猛地愣在原地。


    婦人捂住嘴巴,顫聲道:“餘凡,是你嗎?”


    男子望向婦人,輕聲道:“母親,我迴來了。”


    說罷,這位婦人神色激動的跑到餘凡的麵前,上下打量著男子。


    婦人心疼的撫摸著餘凡的臉頰,心疼的說道:“瘦了。”


    餘凡看著婦人眼角的褶皺,抿起嘴唇,不知如何開口。


    少年餘易仍舊是使勁抱著自己足足五年未見得哥哥。


    直到餘易哭喊得聲音越來越小,本就在廟會上玩的精疲力竭得少年,竟然趴在餘凡懷中睡了過去。


    餘凡輕輕抱起餘易,緩緩走入房屋。


    餘凡將少年輕輕放在床榻上,眉眼溫柔。


    為餘易蓋好了被子,餘凡腳步輕緩地慢慢走出房間。


    走出餘易房間後,餘凡才走向父親的房間。


    此時那位中年男子,正臉色鐵青,端茶的手也是止不住的顫抖。


    餘凡走到中年男子麵前,喊了聲:“父親。”


    男子則是猛地將手中茶杯摔在地上,喝道:“逆子!你還知道迴來?!”


    餘凡神色不變,隻是長長歎息一聲。


    五年之前,這位餘家長子餘凡,因讀書不成,習武亦不成,被鄰裏嘲笑,在父親訓斥了餘凡一次之後,餘凡便憤然離家。


    誰都不曾想到,餘凡一去便是五年。


    五年裏,餘凡杳無音訊。


    也就在此時,那位婦人走到餘凡身旁,話未開口,便已經淚流滿麵。


    婦人輕聲道:“餘凡,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中年男子隻是冷哼一聲,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婦人輕聲問道:“這五年,你去哪裏了?”


    餘凡神色恍惚一瞬,而後瞬間恢複平靜,輕聲道:“去了北方,做了點生意,當了幾年的販夫走卒。”


    聞言,婦人趕忙拉住餘凡雙手,帶著哭腔說道:“這次不走了好不好?”


    此話一出,哪怕是剛才怒氣衝衝的中年男子,亦是以餘光悄悄看向餘凡。


    婦人抓住餘凡的雙手顫抖不停,淚眼望向餘凡,眼神中滿是乞求神色。


    沉默片刻。


    餘凡輕聲道:“母親,我不走了。”


    聽到餘凡親口說出,婦人頓時激動的一把抱住眼前男子,笑道:“不走了就好,不走了就好。”


    聽到此話,在一旁默不作聲地中年男子,亦是鬆了一口氣。


    中年男子板起臉,又輕哼一聲,才轉身離去。


    中年男子背對餘凡與婦人,眼眶微紅。


    餘凡輕聲道:“母親,睡去吧,今日廟會累了。”


    等到父母睡去,餘易也睡得香甜。


    整個大院都陷入寧靜。


    大院之中,唯獨隻有這位離家五年的歸家遊子。


    餘凡站在大院中,神色恍惚,望向天際。


    餘凡看向自己的雙手,神色痛苦。


    這五年裏,倘若這雙手真的是用來當那販夫走卒便好了。


    可惜。


    這雙手在五年裏,是用來拿刀的。


    而且沾滿了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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