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


    今年大雪來的比往年要早,且更為迅猛。


    大雪自西而來,先是幽州下了一場大雪,再是邶風州,然後才吹到涼州。


    涼州以馬匹名揚天下,太和王朝的半數戰馬,都是從涼州走出。


    涼州享有美譽,說是“天下名馬,盡出涼州”。


    每年光是從涼州上供給天京城的一等千裏馬,就有五十匹,這五十匹千裏馬都是天下一等的寶馬,堪稱完美無瑕,而次一等,略有瑕疵的千裏馬,則是流入各地豪門世家當中去。


    當今三皇子殿下楊銳,跨下的那匹絕影,便是三年前從涼州走出,在那一年裏,那匹絕影在五十匹一等千裏馬中,位列第一。


    那位飼養出絕影的養馬人,則是被賜予黃金百兩,良田百畝,羨煞旁人。


    而涼州也就廣為流傳一句話。


    “寧養一匹千裏馬,不耕十畝沃肥田。”


    除去這些少之又少的一等千裏馬,其餘數量龐大的二等或者三等馬匹,則是流入兵部,皆是成為戰馬,供向軍隊。


    涼州的馬官更是人盡皆知的肥差,哪怕隻有小小九品,可拿一個七品縣令也絕不換。


    僅是九品馬官便是如此,更不提養馬總官,和涼州太守。


    可也是因此,涼州不缺金銀,唯獨缺糧。


    家家戶戶皆是以飼馬、馴馬為生,僅有的那些品相好的糧食,更是被送入那些金貴的千裏馬的馬槽中,品相差一些的糧食才是涼州農戶用以飽腹。


    種田人少,糧食更少。


    每逢寒冬,涼州必然糧草短缺,所以涼州便會以金銀大肆換取糧食。


    涼州一處偏遠的縣城,遠離涼州中心,依山而建。


    這處縣城名為“安平城”,是一處清苦貧困的偏遠地,在涼州官場中,是那些官員們嗤之以鼻的地方。


    地方偏遠,還山路崎嶇,道路不順,油水又少,凡是在安平城任命的官員,大都是兩袖清風。


    能夠在安平城上任的官員,人人都“不簡單”,可並非是依仗靠山、祖蔭庇護的不簡單,恰恰相反,凡是在此的官員,要麽是得罪了大人物,要麽是政績不佳被流放貶謫至此。


    此時的安平城外,崎嶇山路上,積雪還尚未消融,坑坑窪窪,如今勉強能夠通車過人。


    這還是前不久安平城的縣令,親自率領一隊人馬,一路挖雪開路,才有如今的場景,否則那一場大雪封山,安平城一個月內,休想和外界聯係。


    此時縣城門口,九品官主簿正使勁伸著脖子,朝著城外的崎嶇山路使勁望去。


    這個年過花甲的老人,顧不上寒風入身,接連三天,皆是伸長脖子,瞪大老眼,眼巴巴地看向城外。


    主簿旁,是幾個小吏,一邊關心著主簿的身體,一邊也是使勁瞅著遠處。


    “主簿大人,王縣令已經去了三天了,何時能夠迴來啊?”


    一位小吏愁眉苦臉的說道。


    已經是花甲老人的主簿,隻能伸著脖子,不斷重複道:“再等等,再等等。”


    另一位小吏則是哭喪著臉,低聲道:“城裏已經餓死不少人了,斷糧已經有六天了,要是再沒糧食,恐怕要......”


    老人喝道:“住嘴!縣令大人已經去取糧了!”


    老人轉身看向幾人,怒喝道:“爾等休要再擾亂民心!”


    說罷,這位花甲老人繼續趴在城頭上,直勾勾的看向遠處。


    寒風席卷而來,刮得人臉上生疼,本就俸祿微薄的幾人,此時身上衣衫都稍顯單薄,哆嗦不停。


    也就在此時,主簿老人使勁眯起眼睛,看向遠處。


    一位小吏看向遠處,驚唿道:“是王大人!縣令大人迴來了!”


    另一位小吏更是跳上城頭,唿喊道:“縣令大人帶著糧食迴來了!”


    年過花甲的主簿險些要老淚縱橫,使勁睜開昏花的眼睛,看向遠處。


    視野盡頭,崎嶇山路上,有幾輛馬車緩緩而來。


    那馬匹都骨瘦嶙峋,身後拉著木車,木車上堆滿成袋糧食。


    而為首的是一位年紀僅是而立之年的男子,並未坐車,反而是在前方領路,一邊將路上的枯枝碎石撿起丟出。


    男人一路氣喘籲籲,手上長滿凍瘡,那雙老舊靴子沾滿泥濘。


    直到這對馬車行駛至安平城前,男人才揚起苦澀笑容。


    隨著男人到來,城門大開,有數位小吏前來,將那對馬車引入城內。


    城門背後,有數百位平民,匯聚成片,推推攘攘,直勾勾地盯著馬車上的糧食。


    不僅如此,陸陸續續的還有平民趕來,很快城門便被堵塞的水泄不通。


    今年大雪來的早,山路被斷,加上今年夏天大旱,莊稼收成極差,如今的安平城,早就已經吃不飽飯了。


    主簿老人趕來城門口,看向那位風塵仆仆的男子,顫聲道:“君曉,你迴來了!”


    王君曉咧嘴一笑,說道:“迴來了,迴來了。”


    那幾位小吏皆是躬身喊道:“拜見縣令大人!”


    王君曉大手一揮,說道:“別磨蹭了,快點發糧,發糧。”


    那些小吏立刻便從馬車上搬下糧食,堆積在一地,其餘小吏皆是維持秩序,讓身後平民排隊取糧。


    王君曉走向一側,看著那些來之不易的糧食,一一送到這群饑民手中。


    主簿老人則是站到王君曉身旁,老人皺起臉頰,輕聲道:“君曉,這些糧食......”


    王君曉笑著搖頭,說道:“您不必擔心。”


    老人長長歎氣一聲,輕聲說道:“如今涼州皆是大肆進糧,安平城無金無銀,山路崎嶇偏遠......辛苦你了君曉。”


    老人清楚,這一列馬車的糧食,絕對比想象中的更難。


    這個而立之年的年輕人,在看不到的地方......一定咽下了許多辛酸。


    王君曉則是神色淡然,笑嗬嗬說道:“王某早就將那所謂的人文風骨,那些繁文縟節都丟到腦後了,受些冷眼,丟點人有何妨?”


    “至少這些人,能夠活下來,不被餓死,值了。”


    王君曉並未說出,這些糧食,是他在州衙的朱紅大門前,在其他官員鄙夷的冷眼下。


    一點一點,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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