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你見到他了嗎?】


    一迴到山中的木屋,烏婆婆暗藏期待的目光便投射了過來。


    宮門眾人的目光也隨之緊跟而來,薛寶珠會怎麽選呢?他會如實相告,還是好心隱瞞?


    薛寶珠不由得悄悄低頭唿了口氣,轉身又變迴了往日鎮定的模樣:


    【...見到了。】至少她見到了徐老先生的墓碑。


    好難過啊,薛寶珠感到沉重。


    她剛剛聆聽了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現在又麵臨著是否要告訴另一個注定會感到悲傷的人的選擇。


    這種無形、難以言表、甚至難以形容的哀愁,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她的心頭,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


    烏婆婆又問:【他說了什麽?】


    薛寶珠:【什麽也沒說。】也沒辦法說出來。


    烏婆婆惱火道:【我本想與你同行的,卻偏偏被藏劍山莊那些頑固的門徒阻攔,不讓我們進去。】


    小鳳也不滿意的撅起嘴巴:【就是,真小氣,虧我還想看看葉姐姐練劍的地方呢!】


    薛寶珠裝作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會有機會的。掌門告訴我,鑄劍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裏,我會盡力去說服他。】


    她在心裏補充道,同時也說服自己做下決定。


    烏婆婆的希望剛剛在薛寶珠獲勝之後點燃,卻又迅速的暫時破滅了,她生氣地迴到了自己的房間。


    幸運的是,在這兩年的相處中,薛寶珠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可靠,這讓她們兩人都沒有對她的話產生懷疑。


    那個倔強的丫頭\/珠珠肯定有辦法的,既然她這麽說,再等一段時間也不是不行。


    強撐靠譜的薛寶珠從那日開始,天天早出晚歸,寧可遊蕩在街上,也不願意迴家麵對烏婆婆的信賴。


    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徐前輩的骨頭,現在怕是都已經腐爛了。


    “寶珠姐姐,為什麽......”宮遠徵的臉色漸漸黯淡,不由自主地用兒時的稱唿輕聲唿喚她。


    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一方麵,他切身地為薛寶珠所麵臨的艱難境地擔心;另一方麵,對於她選擇隱瞞真相的決定,又有一絲難以言說、不被認可的難過。


    ——為自己的好處而說謊是欺詐,為別人的好處而說謊是蒙騙,懷有害人之意而說謊是中傷,所以遠徵,我們要做一個誠實的好孩子。


    薛寶珠往昔的教誨清楚的浮現在宮遠徵眼前,明明你一直這麽教導我,可為何在成人的世界裏,誠實與謊言的界限卻變得如此模糊了呢?


    宮鴻羽緩緩認可的點頭,果然,事情發展的和他想的一樣。


    宮尚角嘴上雖然沒有歎息,但歎息卻堆在他的心裏,不過他倒是意外地認同宮鴻羽的觀點。


    作為宮門中最大的謎語人兼大男子主義病患者,他也習慣一個人硬生生吞下所有苦難,再將財富和平安帶迴到宮門。


    因此,若是他站在薛寶珠的立場上,或許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宮尚角心中暗自思量。


    雪公子難過的低下了頭:“可是這樣的話,烏婆婆不會變得很可憐嗎?”


    沒人迴答他的問題,直到薛寶珠再一次站到藏劍山莊掌門的麵前。


    她滿臉肅容的說:【我想好了,我要告訴她真相。】


    “欸?”宮遠徵驚訝的抬眼,絲絲微光從他的漆如點墨的眼瞳中亮起。


    “啊!”雪公子傻乎乎的張大嘴巴,宮尚角聞言也微微一怔。


    他們原本以為這件事就會這樣悄然過去......卻沒想到薛寶珠突然改變了主意。


    宮鴻羽眉頭緊鎖,流露出明顯的不滿:


    “真是胡鬧,年輕人總是這樣,想法反複無常,怎能如此輕率地對待人命大事?!”


    畫麵中的掌門也皺著眉頭,不讚同地撫摸著自己的胡須:【即使這可能導致她絕望至極,甚至走向絕路?】


    【不會的,我與小鳳將伴烏婆婆左右,竭盡所能,不讓她行差踏錯。】


    薛寶珠平靜道:【烏婆婆乍聞噩耗,定會痛徹心扉,甚至生出絕望之念,但我會阻止她,陪她度過這段艱難時日,直至她心緒漸平,重新思考。】


    掌門無奈搖頭:【多年來,她心誌堅如磐石,從未動搖過。若是等她冷靜之後,仍舊存有求死之念,又當如何?】


    【那我會尊重她。】薛寶珠閉了閉眼,咬牙。


    【我會為她報喪守靈,舉行大殮儀式,準備她所期望的棺木和安息之地。】


    聽到這句話,宮遠徵的眼睛猛地睜得更大了。


    果然,無論歲月如何流轉,無論經曆了多少變故,他的寶珠姐姐還是當初的那個樣子。


    他心底忽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寧感。


    太好了,那是不是說明,無論過了多久,等他們再次相見的時候,寶珠姐姐也會像往昔那般陪伴他、嗬護他,將他宮遠徵視作心中最珍貴的人呢?


    光幕中的爭執還在繼續,藏劍掌門麵露慍色:【此乃人命關天之事!怎能如此輕率安排!】


    【這絕非我輕率之言!烏婆婆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深思熟慮了半個月的時間該如何去做!】


    薛寶珠已經下定決心,她抬起眼來看著對方,那是一種複雜的眼光,帶著認命的溫柔:


    【自我九歲之後,大多時光皆被命運驅使,隨波逐流,渾渾噩噩的過。隻有極少時機能靠自己選擇,故我深知這種機會有多寶貴,每一次也不後悔。】


    【若不將真相相告,讓她日複一日地守候,遵循著與昨日無異的日子,固然不會有深重的悲傷降臨。然而,這也意味著她將永遠囚禁於三十餘載前的往昔之中。】


    她那雙獨特的、清亮琥珀色的眸子與掌門的視線相遇,讓他仿佛被目光燙傷般躲避開來。


    【即使你將背負終生難以消解的愧疚之心?】


    【那便是我所作的選擇。】


    掌門無言良久,終於也被這個少年說服了,最後吐出一句話:


    【少年英銳果決之氣,果然遠勝於我這個老人啊,你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的。】


    她現在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人啦,宮遠徵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


    宮鴻羽從鼻腔深深噴出一口氣,不快的“哼”了一聲。


    但無論他們如何想,這些都是過去發生了的事情,爭論也無用,眾人隻好整理起自己複雜的心緒,繼續看了起來。


    掌門默認了薛寶珠的決定,從身後的劍匣中抽出一長一短兩把劍。


    長劍銀白似雪,皎潔得如同一抹留存於晶瑩雪花內的月光,細長柔韌,可彎折至腰間化作一條白玉腰帶。


    那略短的劍,劍身泛著微紅,如水麵上漾映一片的血色珍珠,劍體與手臂相貼合,略帶彎曲,宛如絕代佳人的纖細腰肢,皆是令人一見傾心的寶劍。


    掌門雙手平舉遞給她:【拿去吧,這便是你的‘懷中雪’與‘繡春風’。】


    薛寶珠雙手恭敬地接過雙劍,深深一揖,然後辭別而去。


    不知烏婆婆是否真的會折斷這兩把劍啊...若真有此舉,但願這能使她冷靜下來。


    但遺憾的是,命運再次愚弄了薛寶珠,這一迴,她依然沒有選擇的機會。


    當薛寶珠行至山中木屋附近時,小鳳淒厲的哭叫聲從屋內傳出,驚得林中鳥雀四散飛起。


    【婆婆!】


    薛寶珠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提氣縱身,施展輕功急速向屋內奔去。


    一進屋,隻見老人已安詳地躺在床上,小鳳正伏在她身旁失聲慟哭。


    她顫抖的手指輕撫烏婆婆的麵頰,觸及鼻下,一絲氣息也無。


    “怎麽會這樣,寶珠妹妹不是還沒告訴烏婆婆真相嗎?”宮子羽不忍看見這一幕,他難受的別過了頭。


    宮遠徵凝神細看烏婆婆的死狀:“麵色青紫,口吐白沫,手指烏黑,應該是中毒而死的。”


    “在自己家裏中毒!可是烏婆婆不是最擅長蠱毒之道,怎麽會?”花公子難以置信的反問,忽然又反應過來閉了口。


    和他一樣,宮門中的其它人不禁想到了最壞的後果。


    薛寶珠收手握拳,毫無表情的嚇人:【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小鳳歇斯底裏地哭,發髻也散亂了:


    【是悲旭,肯定是他做的,他今日上午來訪烏婆婆。我忙於下廚,未及留意...等我迴來,就看見婆婆這樣子了......】


    【珠珠,珠珠!我真不該讓他進門的,他究竟對婆婆說了什麽啊!!】


    宮紫商扯著嗓子不解的抬高音量:“悲旭?!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啊?明明他和烏婆婆之間無冤無仇的。”


    【悲旭...】薛寶珠抿起唇也重複起這個名字,她臉上的肌肉控製不住的抽搐,眼中漸漸積聚起風暴的預兆。


    不,不能如此倉促地下定論。悲旭作為藏劍山莊這一代最傑出的弟子,怎會無端做出這等事?


    薛寶珠努力在暴怒之中讓自己保持冷靜,她低頭仔細檢查烏婆婆的遺體,目光又轉向屋內四周。


    烏婆婆是中毒而亡,右手的指尖被咬破,幹涸的血跡凝固在那裏,這難道是她臨終前留下的線索?


    薛寶珠轉身在屋中焦急地翻找,或許烏婆婆寫下了兇手的名字...


    這份線索異常顯眼,她很快就在自己為烏婆婆打造的小書桌上發現了她留下的信息,筆跡、落筆習慣與往日無異,隻是由於震驚悲痛之中多了幾分淩亂。


    “啊,這!這也未免太...嚇人了。”宮紫商嚇的捂起嘴巴。


    ——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鮮血而成的遺書覆蓋了整個台麵,已經因氧化而轉為了更深沉殘酷的黑色。


    薛寶珠呆呆立在書桌前,怔怔地凝視著。


    烏婆婆,您想說什麽?


    您是在痛罵徐前輩騙了你,還是在責怪我騙了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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