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哥剛到大隊長家裏,人就呆住了。


    “桂花!大柱!”


    他媳婦兒和兒子正在大隊長家裏呢!


    他媳婦兒身邊不就是江瓷嗎!


    “你們……你們不是上山了嗎?被人帶迴來了?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於大哥一下子衝到了於大嫂身邊焦急的問。


    於大嫂擺擺手,“沒事兒,你沒看我的衣服都沒怎麽濕嘛。”


    於大哥:“你……你們沒去山上啊?”


    大柱嘴快,說道,“我們還沒去山上就被蓮大媽給喊去幹活兒去了,還沒幹多久就開始下雨,我們就隻能先到蓮大媽家裏躲雨了。”


    於大哥聽到她們沒去山上,長長鬆了口氣,看了眼江瓷,狠狠拍自己腦袋,“壞了!老二以為你上山了,一下子就衝出去往山上去了。”


    江瓷聽到這話,本來還算閑適的神色驟變,快步走到於大哥麵前,聲音帶著緊張確認,“你說什麽?”


    “老二去山上了!”


    江瓷腦袋懵了一下,接著眼底騰現焦急,狠狠咬牙,語氣不善,“他不跟你過來他往山上跑什麽?”


    沉沉視線投向門外,大雨如注,雷鳴如猙獰猛獸,在天際不停發出怒吼,一點一點拉近天和地的距離,雨幕將天地連接,積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下這麽大的雨,周明禮是瘋了嗎?往山上去!


    於大哥又解釋了一句,“他聽到你去山上……就直接跑出去了……欸,江瓷!你幹什麽去!”


    江瓷:“迴家!”


    迴個屁。


    江瓷往山那邊跑去了。


    ……


    江瓷自認為和周明禮的默契還沒有達到彼此心靈合一,足以猜測到對方蹤跡的地步。


    下這麽大的雨想要找到周明禮從哪兒進的山林實在是太過困難。


    江瓷理應像於大哥一樣,請求大隊長的幫忙,讓他集結生產隊裏的漢子和她一起進山尋人。


    江瓷一向能夠冷靜的分析利弊,再從中做出最優的解答。


    她本來應該這麽做。


    可她不知道為什麽就衝了出來。


    也許是江瓷引以為豪的冷靜思考在聽到周明禮一個人上了山之後就崩裂了,她緊繃著神經,說不出是怒火還是什麽樣的情緒充斥她的胸腔,快讓她炸開,無法進行有效的思考。


    這比當初她聽到那個女人對周明禮詢問他們什麽時候離婚的消息還要讓江瓷無法冷靜,江瓷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雨下的太大了,她眼前一片模糊,水滴砸進眼睛裏,疼得她恨不能現在就找到周明禮在和他大吵一架。


    江瓷醞釀著翻江倒海的情緒,走到了於家門口,看到她的自行車倒在門內。


    再迴到家門前。


    門緊鎖著。


    順著她家往山林方向而去的路上,深深淺淺的腳印一路往前,被雨幕隔斷。


    江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很快的看清了那腳印,下一秒又被雨水無情的遮擋。


    周明禮,真的上山了。


    紛雜的思緒太多,迷茫和無措在一刹那於江瓷心中閃過,她甚至來不及去捕捉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江瓷咬緊了牙關,雨水從她的眼角流出。


    她好像在哭。


    江瓷的心髒就如烈火燒過,大雨澆透的原野,空寂到人走在上麵,腳下踩著燃燒殆盡的灰燼,目之所及的每一處都讓人無比荒涼。


    周明禮,那個笨蛋怎麽敢一個人上山!


    江瓷順著那幾乎快被暴雨衝刷幹淨的腳印,悶頭就衝了出去。


    ……


    雷聲轟鳴。


    劈裏啪啦的雨滴往下落,泥濘的路踩下一腳鞋子裏灌得全都是泥水。


    周明禮渾身濕透,鞋裏全是泥水,腳落地後,在泥濘之中留下深深痕跡,腳底沾滿了混著雨水的泥,讓他邁出去的每一步都無比艱難。


    他的大腦裏已經反複浮現不下十種江瓷被困在山林之中的慘狀,不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讓周明禮發瘋發狂,難以忍受一分一秒的時間在路上。


    此時此刻的周明禮無比後悔,為了他那一點因為得不到江瓷迴應的可憐暗戀而故意疏離冷漠,後悔沒有和江瓷進行足夠的交談,他甚至都不知道江瓷為什麽要上山。


    作為一個合作者,作為一個丈夫,不論哪一點他都做得不夠充分。


    周明禮腦袋思緒紛亂複雜,一會兒閃過江瓷明豔張揚的笑,一會兒又閃過江瓷冷豔倨傲的神態,一會兒又有她明媚開懷,純淨到沒有絲毫雜質的開朗笑顏。


    江瓷江瓷江瓷。


    他滿腦子都是江瓷。


    她能往哪裏走?她去了哪兒?


    令周明禮絕望的是,他發覺到自己竟然無從猜測她的去向。


    快一點找到她,再快點發現她。


    在路上浪費的每一秒,江瓷自己在山上都有可能遭遇不測。


    周明禮眼前的山如深淵入口,散發著張牙舞爪的陰沉死寂,不論是誰踏進去,都不會有好下場。


    看著這無情的山林,周明禮絕望到快瘋了。


    他猩紅著雙眼絲毫沒有停頓,沾滿泥濘的雙腳沉重又急促邁入山林之中。


    周明禮進山之後,便一聲一聲開始叫江瓷的名字。


    濕滑難以往上走的路讓周明禮越來越心驚,喊江瓷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切。


    “江瓷!”


    “江瓷!!”


    “江瓷!!!”


    雷聲夾雜著雨聲,周明禮的聲音在這裏麵,就像滴進河流之中的一滴水,經不起半點波瀾。


    沒有迴應,更沒有求救。


    除了雷雨,周明禮耳邊安靜得可怕。


    他的嗓音越來越啞,覆蓋在風雨之下的聲音就如漂泊的船帆,找不到停靠港岸。


    周明禮去了他們曾經來過的地方。


    挖野菜的地方,抓兔子的地方,考古隊邊緣。


    沒人。


    沒有迴應。


    沒人。


    沒有迴應。


    沒人。


    沒有迴應。


    她不在他們曾經來過的每一處。


    越過考古現場,再往裏就是深山。


    綿延不絕的山脈翠綠蔥蔥,比深淵和黑洞還要令人感到膽寒。


    如果……


    如果她走進去……


    周明禮唿吸比砸在他身上的雨水還要冰冷,漆黑眼睛被極端陰翳吞沒,看不到一絲光亮。


    找不到江瓷。


    他快被逼瘋了。


    “明……”


    周明禮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什麽。


    即將邁入深山之內的步伐驟然一頓。


    他猛地扭頭。


    轟隆隆的雷聲驟然炸響。


    “周……禮!”


    斷斷續續的。


    從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周明禮忽然就跑了起來,腳下一個趔趄,他沒能穩住身形,栽倒在地往下滾了好幾下!


    “周明禮!”


    他聽見了!


    江瓷的聲音!


    周明禮那雙眸子,細碎的星墜落進去,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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