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出現在閆家外,傭人就把大門拉開。


    “大夫人、大少爺您們迴來了。”


    姚薈下車眼睛瞥瞥,是個生麵孔,“咋的,這稱唿怪講究,還有小夫人呢。”


    傭人趕緊閉嘴,引著三人往裏走。


    客廳裏,趙蕊坐在沙發上逗弄康康,閆肅坐在一旁被閆振華問話。


    閆格年前剛剪了個利落的頭發,此時鏡子前走來走去,抓著那幾根頭發又整理整理衣服,“爸,我穿得精神嗎!”


    閆振華看看,“可以。”


    “嘿嘿,”閆格心滿意足,他年紀小心思全寫在臉上。


    那邊趙蕊嘴角往下撇,說:“閆格今朝咋這樣在意形象了。”


    閆格說,“大哥要來啊我穿精神點,大哥手下的兵就這樣式的,幹淨利落。”


    “一口一個大哥,閆格你也不管人家應不應你哩,我這大嫂現在也變二嫂了是伐?”趙蕊早憋了氣,說起話來陰陽怪氣。


    閆格眼睛瞪圓說,“二嫂……我不是這意思,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啊……”


    閆俏俏從樓上下來,臉頰微微凹陷,鄉下待了一個月迴來就生病瘦了一圈。


    她嘟囔說,“嫂子,閆格已經叛變了,哼。”


    閆格不認,“哪能這麽說,爸你評評理。”


    誰都樂見子女和睦,特別是閆振華這人,閆崢在他心裏將來是要掌閆家事的,三個小的該敬他,聽他。


    “閆格年紀最小最懂事,難不成誰不是我閆振華的種了!”


    客廳一瞬靜下來,閆家是閆振華的一言堂,見他發了脾氣,頓時心裏發毛。


    趙蕊呐呐閉上嘴,心底不樂意,隻覺得這公公偏心的厲害,隻會訓他們幾個,剛就在說華新的生意閆肅做不好,反正心裏眼裏隻有他那個大兒子唄。


    今朝不就過來吃個飯,還請了廚師過來,婆婆也是,跟著廚房忙活一早上。


    想起來就覺得自家男人不爭氣,狠狠瞪一眼。


    閆肅被媳婦一瞪,曉得啥意思,那哪能辦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周易不就幹挺好,還非要他天天去華新報到,沒意思,麵子功夫。


    一家人各有心思,文瀾姿從廚房出來,她穿一身黑色絲絨的裙子,撩撩頭發說,“老閆,阿姐同小崢還沒來啊,要不打個電話問問哦。”


    “不急,說來就會來的,等等就是了。”


    閆崢那性子,誰能催得動,一催兩催他脾氣上來調頭就走,欠了他的。


    “老爺、老爺,來了大少爺來了,”就這當口,傭人領著姚薈幾人來了。


    門帶起的風裹著暖意。


    客廳大白天開著大燈,明亮溫暖。


    許思走在閆崢身側,這是她第一次來閆家,抬眼看看,心道不愧是閆家,這洋房裏的所有東西,拿出一件都是大價錢。


    暖意來自嵌在牆上的一個大壁爐,不曉得一天能燒掉多少柴火。


    想到弄堂裏的人家,燒點碎炭取暖都舍不得,她們在象牙巷每天有火盆已算奢侈,但同閆家比起來,小巫見大巫。


    幾人進來。


    閆振華杵著拐站起身,“都來了。”


    當爹的起身,後頭幾個小的不管樂不樂意都得起來。


    姚薈似笑非笑掃過去,“是唄,不是你電話一個個打,怎麽也得來晃一晃吧~”


    閆崢站在一旁沒響,許思叫聲“爸爸”。


    閆振華點點頭,“聽小思說,年三十上弄堂過去了 ,熱鬧伐。”


    語氣溫和閑談,放在閆振華身上少見,沒端架子。


    姚薈懶得搭理他,走到沙發邊一屁股坐下,“叫我們來不能坐啊,茶不給杯吃下哩?”


    閆俏俏不曉得啥辰光跑到文瀾姿身旁,扯文瀾姿衣袖,“媽,你看她們……”


    在她眼裏,姚薈幾人跟土匪差不多,過來一趟還要她媽媽伺候,討厭死了。


    文瀾姿拍拍她手背,壓低嗓音,“不怕再去鄉下?”


    閆俏俏頓時閉嘴。


    文瀾姿臉上堆起笑,熱情說,“是我不好,瞧著阿姐同小思太高興,這茶水都忘了。”


    她轉頭吩咐,“還不快去泡茶,把我給阿姐準備的龍井綠茶拿出來,快快。”


    “是,夫人,”傭人一下跑開。


    文瀾姿又說,“都坐下,暖暖身子馬上開飯了,老閆你陪阿姐講講話,閆格你不還念叨你大哥嗎,都坐下來吃點瓜子,我再去廚房看眼。”


    閆振華應聲坐下,幾個小輩跟著坐了下來。


    許思安靜坐到姚薈身旁,目光淡淡看著文瀾姿離開的背影。


    僅僅一個照麵,這女人風姿綽約,笑臉相迎,講話得體,旁人挑不出毛病,或許還會誇一聲文瀾姿溫柔小意姿態低,對正房恭恭敬敬。


    可許思不覺得,文瀾姿話裏話外哪一句不是在告訴婆婆,她才是這裏的女主人,使喚得動下人,兒子兒媳待了滿屋,同公公話語親昵。


    不是省油的燈。


    姚薈更是清楚,諷笑說,“阿姐阿姐,叫得真順口,我是不曉得啥辰光有個妹妹,引狼入室喲~”


    “姚薈,”閆振華打斷她,說,“行了,今朝大年初二,孩子們都在好好吃頓飯。”


    姚薈無言,閆振華向來這樣,那幾年她抱怨、哭訴、不甘心,他也是這樣,冷聲說一句,“行了”,“別鬧了”,“講點體麵”。


    人都說情愛冷暖自知,姚薈其實很清楚,她同閆振華相愛過,所以曉得他不愛自己的模樣。


    厭倦、不耐、敷衍……


    一點一點把她心冷透。


    旁的單人沙發上,閆崢大刀闊斧坐在那,聞言冷眼看向他爹。


    “說不得,有啥必要吃這頓飯?”


    閆振華敲敲拐杖,“哪就不讓你們說了,你瞅瞅小思也在,那些陳年舊事有啥好搬上台麵。”


    “她可比你明事理多,”閆崢絲毫沒給麵子。


    對閆振華這個父親。


    一個背叛婚姻和家庭的男人,他無從談尊敬二字。


    眼看氣氛僵持,傭人恰好出來問,“老爺,飯菜都好了,姨娘問上菜嗎……”


    她改了個稱唿,顯然發覺前頭叫錯了夫人。


    閆振華說,“上菜吧。”


    ……


    飯菜上桌。


    涼菜、熱菜、燉湯、點心擺滿一桌。


    冷盤有四喜烤麩、涼拌海蜇、紅油豬耳朵、梅子熏魚、桂花糯米藕、油淋醉蟹。


    再是熱菜,清蒸甲魚、八寶鴨、紅燒肉、水晶龍井蝦仁、排骨年糕、蔥薑炒蟹、砂鍋糟香魚頭……


    醃篤鮮、乳鴿湯……


    梅花發糕、紅糖甜糕、黃芽菜火腿春卷……


    整圓桌 ,中間桌盤能轉動,擺不下的,碟子壓著碟子。


    這一餐放到外頭,普通百姓一年的票也不定能買齊食材。


    閆振華在主座坐下來,幾個孩子跟了過來。


    平常左手邊坐文瀾姿,右邊閆肅夫妻,倆小的再往下坐。


    閆俏俏過來,一屁股坐在常坐的位置上。


    文瀾姿趕忙拉起她,笑笑說,“往後讓讓,今朝你大哥他們在哪還輪著你小丫頭坐這。”


    “媽……”閆俏俏皺眉,不情不願站起身。


    文瀾姿拍拍她腦袋,慈愛模樣,“去,跟閆格往後坐一位。”


    說完,拉開閆振華左側的位置招唿姚薈,“俏俏不懂事,我同老閆慣壞了,阿姐往這坐。”


    姚薈一點不客氣,過去坐下抬手摘皮手套,“你這‘阿姐阿姐’叫得我泥心(惡心,膩人),當年在港市你叫我姚夫人,就那麽叫吧。”


    文瀾姿臉上僵了僵,“阿姐說什麽就什麽,姚夫人。”


    當年文瀾姿是商場的售貨員,誰來了不是叫夫人就是叫小姐。


    那辰光姚薈還常去商場看貨,親自張羅生意,文瀾姿便跟在她身後打下手。


    姚薈為人爽利,她勤快,姚薈也就願意帶著。


    論起來還是她先認識文瀾姿,所以她說引狼入室一點沒錯。


    這稱唿似是讓閆振華也有些不自在,轉而指指右側位置,“閆崢坐這。”


    閆崢坐下,然後是許思,再往下是閆肅夫妻。


    “行了,吃飯吧。”


    閆振華動筷,大家便吃起飯來。


    飯桌上有些沉悶。


    許思想嚐嚐醉蟹,剛夾了一塊就被男人半道劫了過去。


    閆崢看她,溫和說,“蟹寒別吃,給你剝蝦。”


    他把那蟹鉗放自己碗中,夾了幾個蝦給剝起來。


    許思旁邊是趙蕊和她兒子閆康康,小孩坐在椅子上,早記起來許思上趟欺負他的事。


    瞪著眼睛看許思,一雙抓過肉的油手想往她身上抹。


    許思眼睛一眯,涼涼看他。


    閆康康縮了下小手,‘哼’一聲轉過頭,沒一會兒又忍不住轉迴來。


    閆崢把剝好的蝦推過來,蝦仁個個肉質飽滿,許思一口一個不用自己剝就是香。


    “我要吃蝦,”閆康康扭頭,衝趙蕊喊。


    趙蕊隨手給他剝一個,自己在聽公公講華新的事。


    閆康康吃完再看許思,瞧她伸筷子挾甜糕吃進嘴裏,再看那盤裏是最後一塊沒有了!


    許思是故意的,衝他挑挑眉,別說欺負小孩,熊孩子在她眼裏不屬於小孩。


    閆康康氣得牙齒‘咯咯’響。


    偏偏這時,閆振華記掛著兒媳婦第一次上家裏吃飯,同閆崢說,“把那鴨腿挾給小思吃,看著蠻瘦。”


    閆崢懶得搭理他爹,但給媳婦挾鴨腿很積極,抬手就挾過來。


    梅居的烤鴨,料酒、白醋、蜂蜜調的脆皮水,烤好後還配了梅子醬,皮瓦亮瓦亮的,入口油脂滿嘴香,又被梅子醬的清爽壓下去。


    許思吃一口,味道很好。


    一隻烤鴨兩隻腿,另一隻前頭閆振華非要姚薈嚐嚐,姚薈不客氣得吃了。


    閆康康眼巴巴看著烤鴨腿進了許思嘴裏,終於忍不住大喊出來,“我要吃鴨腿,是我的鴨腿我的鴨腿!!臭婆娘,壞女人,不給你吃!!!”


    他這一叫,桌上頓時看過來,神情各異。


    趙蕊倒是不想管,裝模作樣說一句,“康康,咱們明天再買,這個讓給她吃哦。”


    話裏話外幾分看不起。


    聽說這個許思家在弄堂裏,沒見過世麵,沒吃過好東西那正常很。


    姚薈‘哼’得笑出聲,“喲,這小孩多大了,我要不是看見你倆在這,還以為他沒爹媽呢,這麽沒教養哩,嚇死人了。”


    “你……我們康康平時乖得不得了,要不是上趟她在百貨欺負孩子,孩子哪裏會罵人,”趙蕊早就想提上次的事,那趟跟婆婆說了後,也沒見她告訴公公。


    那自家孩子不就白被欺負了,現在人都在不說白不說,公公就這一個大孫子,大孫子重要還是一個外人重要,她倒是要搞搞清白。


    豈料閆振華訓斥,“康康,道歉。”


    他麵孔板起來,語氣嚴厲連趙蕊都嚇了一跳。


    她是嫁進閆家的兒媳婦,公公平常對她算是溫和的,有時華新那邊出了岔子,公公就是批評閆肅也不會說到她頭上。


    這話對著康康說,實則就是在說她。


    閆康康更是,嚇得‘哇’一聲哭出來,尖銳的哭聲響在飯廳裏。


    閆振華不滿道,“這孩子你們夫妻倆是該教教,不然遲早慣壞。”


    趙蕊抱起兒子,氣不過說,“爸平常也沒覺得康康不好,今朝就嫌起來了,是,您這親孫子還比不上一個兒媳婦了!”


    “趙蕊,”閆振華桌子一拍。


    文瀾姿趕忙說,“小蕊,小蕊你先抱康康下去擦把臉,誒喲,這哭得可憐喲。”


    趙蕊不情不願,抱起兒子走了出去。


    人一走,文瀾姿呐呐說,“老閆啊,你對康康發什麽脾氣呢,他這麽小也不懂。”


    嗓音溫柔,嗔怪著給孫子開脫。


    說完又看向許思,“小思是個好姑娘,也肯定不會怪孩子的。”


    許思沒響,慢條斯理地吃了口鴨腿,剩下的放閆崢碗裏,“吃不下了,你吃~”


    收迴的手若有似無覆在男人手背,壓下他要發火的情緒。


    閆崢‘嗯’一聲,神情冰冷。


    許思溫聲說,“文夫人,康康雖然霸道、不懂事、不講禮貌……但確實年齡小我不該同他計較。”


    不是不想,是不該。


    許思繼續說,“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可以忍下來,他若不改正,將來外頭多得是人教訓他。”


    她唇角含笑,情真意切給文瀾姿建議。


    從來隻有文瀾姿使溫柔刀,今朝遇上對手了。


    文瀾姿扯扯嘴角說,“小思說得對,閆肅你們夫妻倆是要好好教教了。”


    閆肅剛被閆振華訓了一頓,聞言隻覺得趙蕊不管好兒子,又害他被說。


    “曉得了,明天讓趙蕊把孩子送去讓老師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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