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用納稅,哪還在乎收成好不好?


    反正地越多越好。


    且佟三當官了,民不與官鬥,沒人敢同他家爭地。


    “奶竟也有錢,置辦這麽些。”佟秀咋舌。


    佟嫂子撇撇嘴:


    “對別的人,當然沒有。對佟三,那老太婆就是掘了祖墳,也要刨出兩個銅板來。”


    說到底,還是平時藏私。


    別的孩子要,是斷斷沒有的,全偷偷留著,給心愛的小兒子呢。


    佟秀不說話了。


    佟老太的偏心,大房最有感觸,想起來都是心酸。


    隋準突然出聲:


    “那咱們家的地,族長那邊,有沒有說什麽?”


    終於說到點子上了,佟嫂子憂心忡忡地望了隋準一眼。


    “就是為這個煩呢。”她歎氣。


    想當初,為佟秀成婚和兩家分家的事,大房與婆母、兄弟鬧得很不愉快。


    佟三親製的木拐,現在還搭在大房灶頭,用來掛蒜頭生薑和辣子呢。


    佟老太指不定跟佟三告多少狀了。


    最麻煩的,還是大房分家分到的田地,可以說是從佟家挖了一大塊肉。


    以佟老太偏心小兒子的程度,那跟從佟三手裏搶東西差不多了。


    佟嫂子嫁過來得晚,對佟三不算了解。


    她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記恨,迴過頭來報複她們。


    “應該不會吧?”佟秀對這小叔也沒印象了,隻聽說他是個左右逢源的人,辦事是極圓滑妥帖的。


    這在村裏,是人人稱道的品質了。


    “就是他想要咱家的地,咱們不給,他能怎麽著,總不能強搶。”佟秀想得很開。


    隋準卻不那麽認為。


    佟三十幾歲就能獨身在無依無靠的縣城紮根,然後開了鋪子又攀上貴人,徹底洗腳上岸當了官。


    可以說是個狠角色。


    這種人,不會輕易放過搶他東西的人。


    再說了,對方現在是縣丞手底下的人,專管糧司、征稅。


    他想要一塊地,還需要強搶嗎?


    有的是辦法讓你乖乖奉上,還不費一文錢。


    隋準想起那對可憐爺孫倆。


    提你的稅、卡你的交稅時間、把你打成拒不交稅的刁民。


    然後順理成章剝奪你的地,據為己有。


    你沒處說理。


    不過,這種話,他是不會跟佟嫂子她們說的,省得徒添焦慮。


    一家人又敘了些閑話,就各忙各的去,該喂豬的喂豬,該做飯的做飯。


    隻有佟秀敏銳感覺到,隋準似乎更消沉了。


    夜裏,兩個準備睡覺,佟秀又提起這事:


    “要是小叔真逼著咱們還地,咱們就還給他,反正家中原本就有幾塊地呢,苦是苦一些,但我再努力做做繡活,日子終究能過下去的。”


    可隋準知道,事情真到那個地步,豈有那麽簡單收場。


    他摩挲著下巴,問了一個思忖良久的問題:


    “秀兒,咱們這裏,可有學堂?”


    “學堂?”


    佟秀把頭枕在隋準手臂上,閉眼迴想:


    “咱們村是沒有的,鎮上也沒有。我長這麽大,還沒聽人說過呢。”


    “那咱們這兒的人要考官,怎麽辦呢?”


    怕佟秀聽不懂科舉二字,隋準特意說成考官,土一些好理解。


    佟秀聽懂了。


    “誰敢想考官這種事啊!”


    他已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道:


    “咱們粑粑村,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沒人當過官老爺。就是旁的村,也沒那命。祖墳著火都不敢往那上麵想,別人聽了該笑話了。”


    看來,這樣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


    隋準心事重重,聲音卻是輕柔的:


    “嗯,睡吧。”


    蒲扇扇出涼風徐徐,哄人昏昏欲睡。


    漸漸地隋準也迷了眼,手一鬆,扇子掉落,他也睡過去了。


    他睡熟後,懷裏的小人兒,才微微動了動。


    第二天,佟秀去上工。


    進了鋪子,掌櫃正好來了,滿麵紅光,看來最近掙不少錢。


    “佟秀也來了,正好,跟大家說個喜事。”


    鋪子的出品越來越好了,近來頗得老主顧好評,還因著老主顧的介紹,來了幾個新訂單。


    掌櫃決定,給大夥發一筆獎金。


    “尤其是你,佟秀。”掌櫃樂嗬嗬:“周夫人特別鍾意你給她繡的花樣,她說了,今年冬府上的衣裳,都在咱們這兒做呢,點名讓你主繡。”


    “掌櫃的,真的嗎?”佟秀有些激動。


    要知道,大戶人家上下十幾口人,過冬的衣服那可是一大筆。


    往常,這在裁縫鋪裏,是老資曆的繡娘,才能主繡。


    他一個小小學徒,也能輪上了?


    比她更震驚的,是店裏的其他繡娘。


    尤其是馬繡娘這般,幹了好幾年,還未曾主繡過的混子。


    有幾雙眼睛,紅得滴血了。


    然而,掌櫃話鋒一轉:


    “但是,一個小小學徒主繡,說出去,壞我鋪子的名聲。這可不行。”


    啊……


    佟秀眼裏的光又湮滅了。


    馬繡娘則帶頭在底下偷笑竊喜:


    就說嘛,一個村裏出來的泥腿子,不過會做幾個花樣,學徒罷了,憑什麽主繡。


    貴人看上他,也是貴人一時看走了眼,哪天若知道這竟是個上不了台麵學徒,豈不是打貴人的臉?


    到時候惱起來,所有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唉。


    這個佟秀啊,淨會惹麻煩!


    馬繡娘靈機一動,對掌櫃殷勤笑道:


    “掌櫃想得周到,要不這樣,讓這活掛在我名下,做是佟秀做,但貴人們問起來,就說是我做的,免得惹惱了貴人……”


    誰知,掌櫃白了他一眼,斥責:


    “活做完了嗎你,就在這瞎出主意?掛你名下,你想得倒挺美!上次那張大官人,投訴你做的花樣太糙了,你知道不?我可告訴你,退迴來的貨,錢從你工錢裏扣啊!獎金你也別想了……”


    掌櫃劈裏啪啦一頓罵,把馬繡娘罵得不敢吭聲。


    罵爽了之後,他才用帕子壓壓嘴,說:


    “大家都要引以為戒,把心思放在幹活上,別一天到晚琢磨這個那個的。這一點,大家都應該向佟秀學習。”


    大家的目光聚集在佟秀身上。


    佟秀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臉慢慢漲紅了。


    掌櫃才笑著說:


    “佟秀,從今天起,不再是學徒,而是鋪子裏的繡工師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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