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被砸期間,佟嫂子母子倆不是沒跟人求救過。


    佟嫂子扒著窗子,對不遠處的劉家,喊得嗓子都啞了。


    劉家關門閉戶,靜悄悄的,沒吱過一聲。


    仗義執言的倒也不是沒有,族長和幾個在村裏說得上話的,來攔了攔。


    就連之前跟佟嫂子借過糧的朱老漢,也說過一嘴。


    但都被佟老太罵跑了。


    朱老漢沒背景,還被欺軟怕硬的佟老太著人打了一頓。


    從那以後,大家縱使同情佟家大房,也有心無力。


    畢竟人家帶了那麽多青壯的漢子,誰敢與他們硬碰硬?


    更重要的是,人家佟老太說了,自家縣衙裏有人,不怕死的就來。


    莊稼漢最怕沾上官,這麽一說,更是避之不及。


    漸漸地,佟嫂子和佟秀,便孤立無援了。


    當佟嫂子的房門被砸時,已經是隋準離開的第五日。


    佟老太砸門也是有講究的。


    先是大巴掌拍,配合她尖利的叫罵。


    然後用柴刀砍,把門砍爛了,但還能靠一把鎖搖搖欲墜地撐著。


    最後才是用腳奮力一踹,破門轟然倒地。


    懾人效果拉滿。


    每一個動作都經過精心設計,足見她對大房積恨之深。


    廢物沒用不能讓她繼續剝削的大兒子,丟臉破鞋不肯被她任意打罵的兒媳婦,還有不男不女連嫁出去給公中貼補點銀子都不肯的孫子……


    她是夜裏上茅房想起來,都要蹲在坑上罵半宿。


    以前大房苦的時候,她還沒什麽。


    如今眼見著大房是慢慢起來了,她怎麽能不撓心撓肺地難受?


    況且,這裏頭還有她的拐,她的雞和豬,她分出去的地。


    那都是在她身上割肉啊!


    如今小三出息了,她有依仗了,一定要把大房給……


    咚咚咚!


    “張秀蓮!你這個破鞋!臭娘們!快把門打開!”


    佟老太用木拐敲著門,挺起腰杆大罵。


    吃了豬肉沾了葷腥就是不一樣,肚裏有油水,說話都是中氣十足的。


    尤其那還是別人的豬。


    “你是自個兒出來,還是我把你打出來?我這拐子可不長眼睛的!”


    佟老太在外麵叫罵,佟嫂子和佟秀在屋裏瑟瑟發抖。


    “怎麽辦呀,這可怎麽辦呀……”


    佟嫂子宛如失了魂,哭得一臉鼻涕眼淚。


    “隋準怎麽還不迴來?我們都要被打死了……”


    佟秀經過最初的驚懼和傷心,現在已經勉強定下心神。


    他不可以害怕,不可以自亂陣腳。


    現在,娘能依靠的,隻有他了。


    佟秀環視整個屋子,心下默默有了計較。


    他把佟嫂子推到床底下,自己堵在外麵,又用布頭條子把自己一邊手,跟床腿兒綁起來。


    “娘,你躲在床底下,待會兒他們闖進來,不論外邊發生什麽,你都不要出來……”


    佟嫂子死死抱住他的腰,哭道:


    “不行!娘不能放你在外邊,他們會把你打死的!”


    這可是她辛辛苦苦懷上的孩子,是她一輩子的指望。


    雖說是個小夥子,但長得和她一般矮小,且隻有十五歲而已啊。


    “你讓娘出去,娘這輩子苦日子也過夠了,死了就死了……”


    “不行,娘……”


    母子倆還要爭執,房門已經砰地掉在地上,揚起一陣灰塵。


    “張秀蓮,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佟老太布滿皺紋幹巴巴的臉,出現在門後。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給我打!”


    一群漢子蜂擁而上,佟二衝在最前麵,對佟秀拳打腳踢。


    可佟秀縮在床底,他們多少有點施展不開,好幾次踢到床板,大腳趾鑽心地疼。


    想把他拉出來吧,他又死不出來,手跟床腿綁在一塊,拉都拉不動。


    佟老太見狀,眼底閃過怨毒。


    “都給老娘閃開!”


    她吼道。


    眾人給她讓出一條路,她滿目猙獰,拄著木拐,走到床前。


    佟秀挨了好幾下,整個人縮進床底,隻有跟床腿綁在一塊的手露在外麵。


    “不知死活的小野種,骨頭還挺硬!”


    佟老太的嘴角上揚,勾起一抹沒有任何溫度的笑。


    然後抬腳,狠狠地踩在佟秀的手上。


    佟秀痛得咬破唇,發出一聲悶哼。


    “聽說你在鎮上做繡活啊?”


    佟老太的眼神陰惻惻,語氣中透露出一股莫名的快意:


    “若是我將這手踩碎……”


    “不!”佟嫂子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她拚命地扒開佟秀的身體,想鑽出去:


    “娘,娘,我錯了,是我錯了,你要打就打我吧,怎麽打我都可以,放過秀兒吧……”


    繡花是佟秀最熱愛的事情。


    從前,佟秀是個人人厭棄的娘哥兒,除了自家親娘,沒人看得上他。


    無數的白眼和嘲笑,把他養成自卑的性子,見人先低三分頭。


    佟嫂子甚至覺得,這孩子對生活是沒有期待的。


    說難聽些,就是泥人一尊,沒有人氣。


    她不敢想象,自己老了,去了以後,秀兒該怎麽活?


    是從到鎮上做繡活開始,佟秀慢慢變了。


    人精神了,笑容多了,說話聲調高了,也敢跟人對視了。


    最重要,漸漸有些男子漢的氣概。


    是繡花給了他自信。


    “娘……娘……算我求你,千萬別傷著秀兒的手……”


    佟嫂子哭的撕心裂肺:


    “這孩子……不能沒有繡花呀!”


    挨打的時候,佟秀沒有叫出聲。


    手被踩得鑽心痛的時候,佟秀也沒有叫出聲。


    可是此刻,他紅了眼,忍不住哽咽道:


    “娘,別說了!不要出來,他們有本事,就打死我吧!”


    可佟老太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她就愛看他們哭得肝腸寸斷,不得不求饒的樣子呀。


    再說了,她嫉妒佟秀能在鎮上做繡活許久了。


    小野種,他憑什麽能在鎮上做活兒?


    一個生下來就該掐死的賤種,竟然還端上飯碗了!


    “好一個母子情深,別急,一個個慢慢來。”


    佟老太舉起了木拐,目光狠獰:


    “老娘先廢了你這隻手……”


    “狗蛋家的!”一聲蒼老的厲喝從院子裏傳來。


    佟老太的手停住了,有些驚愕地迴頭。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在一左一右攙扶下,巍巍顫顫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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