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迴隋準讓佟秀迴去做飯,他來運麥子。


    佟嫂子則在田裏守麥子,免得辛辛苦苦收的麥,被人偷走了。


    小騾子長大了不少,可以拉車了。


    車上堆一堆,隋準再挑兩大捆,一人一騾晃悠悠地迴家。


    往返幾次,田裏的麥子運完了,家裏院子的麥子堆成一個大垛。


    門外也堆了一個大垛。


    接著就要曬麥子、碾麥子、裝麥子了。


    今年佟家重新分了家,田多出不少來,辛苦是往年的幾倍,可看著這些實打實的糧食,再辛苦也值得。


    佟嫂子心有餘悸:


    “還好咱們收得早收得快,你看這就下雨了。隻可惜了劉嬸家,也不知道她前幾日鬧騰什麽,在屋裏強,不肯跟她男人去地裏割麥子。這不,還有兩畝地沒收,全泡水裏了。”


    佟秀隱約知道,最近佟嫂子和劉嬸關係有點不愉快,因此也沒搭腔。


    轉頭問到:


    “娘,今年用咱們的騾子碾麥子嗎?”


    “啊……”佟嫂子才想起這事,尷尬了。


    碾麥子,是把整杆的麥穗放在地上,一層一層鋪開,然後用石碾一遍遍滾過去,麥子便脫出來了。


    家裏有牛或騾子,就用牛或騾子拉石碾。


    沒有的,就自家男人上,用人力拉。


    可佟家哪樣也沒有,男人是殘廢的,騾子是瘦小的。


    往年,佟大嫂都是拿厚禮,跟劉家借的騾子。


    今年應該借不成了。


    佟大嫂笑不出來了。


    “娘,要不我試試?”隋準說。


    “你行嗎?”佟嫂子不大相信。


    那石碾,比兩個隋準還重呢。


    “有什麽不行的。”隋準拍胸脯,信心滿滿。


    到碾麥子那日,佟秀鋪好麥子,用麻繩套好石碾,就等隋準拴在腰上,拉著走動。


    一切就緒,隋準氣提丹田,往前走了一步。


    原地踏步。


    隋準:……


    不信邪,又深唿吸一口,胸肌暴起,用力往前拉——


    確實不行。


    “我去村長家借牛吧。”隋準說。


    佟秀點點頭。


    “也好。”


    一場不自量力的嚐試,無疾而終。


    麥子碾出來後,篩皮,收袋,紮麥稈。


    前前後後,收成用了小半個月,這場緊張的戰鬥終於結束。


    村裏人人都瘦了一圈,人也曬黑了,但同往年收成過後,人人洋溢著滿足喜悅的笑臉不同。


    今年,大家都有點發愁。


    收成太差,比往年少了三成多。


    也就是佟家分了家,多出幾畝田來,要不然按以前那幾塊薄田的產量,一家幾口這個冬天得挨餓。


    往年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飄出肉香味。


    因為搶收,大家都累狠了,得吃點葷腥補一補。


    再就是,好好吃幾頓,算是慶祝豐收。


    可今年就沒這景象了。


    村裏連走動的人都少了,村頭大榕樹下冷冷清清,收成不好,大家沒心思聊閑篇。


    家裏頭吵嘴的卻變多了,不是夫妻打架,就是婆母罵兒媳,當娘的罵孩子,沒孩子的罵雞罵狗。


    總之,沒個安生。


    佟秀收完麥子,便馬不停蹄迴裁縫鋪子上工,因為請了小半個月的假,感覺有些對不住掌櫃,借的活便多了些,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家裏又隻剩隋準幾個,曬麥子收麥子,倒清閑。


    但佟嫂子始終心事重重。


    隋準寬慰她:


    “娘,收成少是少了些,但也勉強夠吃,明年天景好收得就多了,別太操心。”


    “你不懂。”佟嫂子搖搖頭,走了。


    又過了兩天,隋準在院子裏翻麥子。


    曬麥子是這樣,光扔在院子裏可不行,得時不時去翻一翻,煎至兩麵金黃……不是,確保每一粒麥子都能曬到太陽。


    麥子水分大,就容易發黴和發芽,得曬幹曬透,才好保存。


    現在十袋麥子,看著多,但曬幹後,堪堪能裝滿八袋。


    還是少了。


    隋準手裏拿個耙子,一邊翻麥子,一邊思考如何提高產量。


    佟嫂子在院門口和人說話。


    那人是村裏一個獨戶,朱老漢。


    所謂獨戶,就是沒有兄弟姐妹,爹娘也死了,就他和媳婦一家,還養了五個孩子。


    地沒多少,還都是荒地,一年到頭,總有那麽幾個月吃不飽。


    今年收成不好,想來更是吃力。


    兩人說話聲低低的,隋準沒聽說了什麽,隻見對方小心翼翼地賠笑,最後還是滿麵愁容地走了。


    佟嫂子關上院門,轉過身,見到隋準八卦的目光如炬,便說:


    “來借糧的。”


    “才打下來新糧,怎麽就要借糧了?”隋準不理解。


    佟嫂子長長歎了一口氣。


    “就是因為新打下來糧,可不得上稅麽?”


    隋準一愣,他忘了這事了。


    在古代,上稅可是大事,連最貧苦的農戶也逃不過。


    大許朝的賦稅,十中上三。


    收割迴來的麥子,三成是要交給官府的。


    聽起來,稅倒不是很重。


    但這是年景好的時候。


    今年收成不好,但三成還是按年景好的時候來算,農戶怎麽承受得了?


    這就是村裏人發愁的主要原因。


    本來剛剛夠吃,上完稅,就得餓肚子了。


    如朱老漢那般,田是有幾塊,但很荒,遇上這種年景,稅比收成還多。


    忙碌了一年到頭,竟還要借糧上稅。


    上稅可以借,但上完之後呢?


    一家七口不過了?


    隋準感覺心裏悶悶的,說不出的惘然。


    “也不知道咱們分家多要地,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佟嫂子歎息。


    地多,要上的稅也多。


    眼下雖然還夠,可想想以後,她有點擔心。


    “隋準,麥子曬得差不多了,你收拾收拾,三日後,咱們和村裏一塊上稅去。”佟嫂子說。


    她一直壓在心裏的,就是這個事。


    往年,上稅都是佟秀跟佟嫂子去,但如今佟秀要去鋪子上工。


    還好家裏新添了隋準,就隻能他和佟嫂子去。


    其實隋準去還好點,因為往年佟秀和佟嫂子兩人去,迴來都能難受好幾天。


    今年有隋準在,雖然他是媳婦,但高大可靠,多少讓佟嫂子安心些。


    三日後,天麻麻亮,隋準扛兩袋穀子,騾車上放兩袋,佟嫂子也背著一袋,倉庫的麥子霎時少了一半。


    婆媳倆往村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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