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廢話,快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隋準開門見山。


    屋裏頭沉默了一會兒,族長大兒子才壓低聲音,說:


    “準哥,我跟你說了,你可不要說是我說的。”


    他告訴隋準,他爹確實在家,也確實是有意避而不見。


    因為,前幾日,佟老太帶著一張狀子,來找他爹了。


    狀子?


    隋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族長大兒子道:


    “佟老太說,佟家分家不公平,老太太要鬧到縣裏,告了官了。若是不重新把地分好,我爹也有幹係。”


    “他們想怎麽分?”隋準問。


    “他們想把你們的地,都要了。”族長大兒子說。


    隋準和佟秀雙雙心頭一驚。


    不單是把分出來的地要迴去,竟還要把佟家大房自己的地也拿走?


    佟秀小臉滿是不可置信,喃喃:


    “這怎麽行?有幾畝地,是我和娘辛辛苦苦攢錢買的呀。”


    窗戶後麵模糊的黑影,搖了搖頭。


    “我爹還沒答應,但是你們做好心理準備吧。”


    正在這時,隔壁房間響起咳嗽聲。


    族長婆娘的聲音傳來:


    “阿大,怎麽還不睡呢?明兒還要下地,莫耽誤了。”


    族長大兒子就再不敢吱聲了。


    隋準和佟秀心事重重地迴了自己家。


    佟嫂子正在家裏坐立不安呢,見兩人走進來,立即站起來迎上去:


    “怎麽樣?族長說什麽了?”


    佟秀抿著嘴,不發一言,轉身把院門關上。


    佟嫂子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娘,我們屋裏說去。”隋準推推她。


    三人一塊進了堂屋。


    佟秀才說了幾句,佟嫂子就噌地蹦起來。


    “怎麽可以!不行!”


    她雙目赤紅,長了些許皺紋的臉,繃得緊緊的:


    “分家契都寫好了的,哪有說重新分就重新分?我不同意,我上他們家吊死去!”


    佟秀連忙讓她低聲些。


    他自己心裏也愁得慌:


    “如是真告了官,族長也是沒法子。他們怎麽就去告官了呢……”


    “告官怎麽了?”佟嫂子情緒激動。


    “那都是咱家應得的,沒有多拿他一分一毫,我就不信青天大老爺不給我們主持公道!”


    佟秀和隋準卻對視了一眼,在心中歎氣。


    他們想起那位縣衙裏的三叔,佟三。


    “娘,族長還沒答應,現在急也沒用,咱們先靜觀其變。”隋準安慰佟嫂子。


    可大家心裏都知道,在官老爺麵前,族長不堪一擊。


    一家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夜深了,才各自散去。


    這天晚上,沒有人能睡著。


    大家都提心吊膽地,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但是分家的事還沒等到,先等來了裏正。


    “佟大家的,佟大家的在不在?”


    一個穿得比普通莊稼漢子齊整幾分,還有些派頭的老頭,在門外喊。


    佟嫂子打開門一看,居然是裏正,趕緊擠出笑臉,迎了進去。


    “叔,你怎麽來了?”


    佟嫂子勉強按下噗通亂跳的心,張羅著拿凳子、拿茶水,給那老頭奉上。


    老頭對她的積極有幾分滿意,拿過碗,先是喝了一口茶。


    然後才慢悠悠地說:


    “你們家,攤上大事了!”


    佟嫂子本來就害怕跟沾點官的人說話,聽他這般說,膽幾乎嚇破。


    “叔,怎麽迴事啊?我們可都是老老實實種地的,沒犯事啊!”


    老頭沒搭理她,又喝了一口茶,才說:


    “老實?你們膽子大了去了,連稅糧都敢不繳!”


    佟嫂子驚愕:


    “叔,這話怎麽說?我們怎麽敢不繳稅呢,年年都跟村裏頭一塊去上稅的,前不久也是,你當時也在,看見了的呀。”


    “我看見有什麽用?”老頭瞪起眼睛:“關鍵是,官爺沒看見!”


    佟嫂子糊塗了,語氣裏都帶上了哀求:


    “不可能……當時明明上了的,官爺也在冊子上劃拉了……”


    “那我不知道。”老頭說:“反正官爺們發話下來了,你們大房沒上稅。不單是今年沒上,往年也沒上,你們分家分的那麽多地,都得給一次性全部上。”


    什麽?


    佟嫂子的心跳幾乎要停止,分到那些地,往年的稅也要她補?


    “叔,這不合理。”她期期艾艾道:“你也知道的,那些地先前不是我在種呀,怎麽讓我補呢?不該是……”


    老頭打斷她的話:


    “張大家的,仔細你的嘴!你可莫要攀扯別人了,不管那地先前是誰在種,反正官爺說了,要你家補。”


    佟嫂子方寸大亂,眼淚掉下來:


    “這……這……可是我根本沒種地,我哪來的糧補啊?裏正,叔,是不是哪裏搞錯了……”


    說著,她想起什麽似的,跑去雞圈抓了一隻雞,就往老頭懷裏塞:


    “叔,這雞你拿著,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裏正被蹭了一身雞毛,連連推卻:


    “佟大家的,你這是幹什麽!管理鄉親們是我的責任,我怎麽能拿你的東西呢,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表情很嫌棄,但是雙眼卻閃爍著光芒。


    佟嫂子聽懂了,放了雞,轉身跑迴房間一陣翻騰,拿出來兩個耳環。


    那是之前隋準去吹嗩呐,人家打賞的。


    隋準特特送給她,說是對婆母的心意。


    佟嫂子平日裏舍不得戴,隻有大日子,才戴出來炫耀一番。


    她咬著牙,將耳環往裏正手裏塞:


    “叔,你拿著……好歹給我透個氣,到底是怎麽迴事,我心裏頭糊塗呀……”


    老頭假意推卻一番,收下了。


    然後歎口氣:


    “你怎麽聽不明白呢?張大家的,地是不是你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要你補。你尋思尋思,細細尋尋思。”


    他站起來,撣了撣衣角:


    “三日後上縣城補繳,記住了啊。”


    看佟嫂子呆呆的,他搖搖頭,背著手走了。


    隋準擔著水桶迴來。


    這幾日佟嫂子心情不佳,也不拘著他了,他得以出門挑挑水、遛遛騾子,放放風。


    他迴到家時,裏正剛好出了院門。


    “娘,那是誰啊。”


    隋準一邊迴頭,一邊把肩上的兩桶水放到地下,扁擔挨著牆放好。


    佟嫂子沒說話。


    隋準定睛一看,她臉上全是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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