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陽西街盡頭,一條幽深逼仄的窄巷口,兩張看似普普通通的小木桌,靜靜依偎在斑駁的牆邊。桌旁,兩條長條板凳與四張圓凳整齊排列,這兒便是吳老爹堅守多年的小麵攤。這麵攤,在歲月的侵蝕下,散發著一種質樸而陳舊的氣息,仿佛在默默訴說著往昔的故事。


    吳老爹,剛過五十,正值知天命之年,可在街坊鄰裏口中,他早已是親切的 “吳老爹”。寒來暑往,他在這巷口支起的麵攤,見證了無數個日出日落。時光如流水,不經意間,七八年的春秋已然悄然逝去。他生性熱心腸,整日裏笑容滿麵,與誰打交道都一團和氣,在這周遭街坊中,人緣好得無人能及。也正因如此,他這看似不起眼的小本經營麵攤,生意卻異常紅火。每天光顧的客人如同過江之鯽,一撥接著一撥,熱鬧非凡。雖說掙的都是些零碎小錢,但每晚收攤結賬時,那些銀錢足夠他過上三五天安穩日子。


    然而,迴首吳老爹的一生,他別無癖好,對酒也隻是偶爾興起,小酌兩杯解悶。唯獨 “賭”,如同甩不掉的鬼魅心魔,緊緊糾纏著他,讓他在這泥潭中越陷越深,難以自拔。也正因為如此,年過半百的他,至今仍是孤身一人,無妻無子,這般境遇,著實令人唏噓不已。


    夜,濃稠如墨。二更的梆子聲,悠悠地在街巷裏迴蕩,那聲音恰似倦鳥發出的絕望低鳴,悄然劃破夜空的寂靜。吳老爹在昏黃如豆的燈火下,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碗筷,可他的心早已像脫韁的野馬,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赴吉祥賭坊,痛痛快快地賭上幾把,以解那縈繞心頭的賭癮。


    說來也巧,碗筷才收拾一半,一道晃晃悠悠的身影,仿若從黑暗深處飄來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麵攤前。來人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漢子,瞧他那模樣,恰似霜打過的殘花,蔫頭耷腦,毫無生氣。他拖著沉重的步伐,挪到麵攤旁,“撲通” 一聲,重重地癱坐在長條板凳上。


    “老爹,等會兒再收攤子吧!我這心裏憋悶得慌,給我來半斤酒澆澆愁,鴨頭、鴨翅膀、花生米,各樣都給我來點。” 青年漢子有氣無力地說道,聲音中透著無盡的疲憊與沮喪,仿佛被生活抽去了所有精氣神。


    吳老爹平日裏有個雷打不動的規矩,二更一過,便準時收攤歇業,任誰來都不再做生意。可眼前這青年漢子非比尋常,他是吳老爹多年的老主顧,更是賭場上的知心盟友 —— 小洛。


    小洛,土生土長的洛陽後生,今年剛滿二十七歲。遙想當年,他還是個天真爛漫、四處撒歡的毛頭小子時,便與吳老爹結緣相識。吳老爹一路見證他從懵懂頑童,成長為如今這般挺拔的青年,那些過往的點點滴滴,仿若昨日之事,清晰地印在吳老爹的腦海中。


    吳老爹一眼瞥見小洛那副喪氣模樣,心中便已猜到了八九分。他緩緩放下手中正忙活的家什,微微蹙起眉頭,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利落地切著鴨頭、鴨翅膀,嘴上念叨著:“你這小子,可真會挑時辰折騰我老頭子,迴迴都踩著收攤的點兒跑來喝酒,我這把老骨頭喲,還得多伺候你會兒。” 吳老爹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在暗自思忖,這孩子指定又是在賭場上栽了大跟頭。


    “唉!” 小洛長歎一聲,那口氣仿佛要將滿心的哀怨與不甘,一股腦兒地吐出來。他苦著臉應道:“誰叫您老爹跟我這倒黴蛋兒有交情呢,我這手氣背得,能把泰山都給壓垮了,也隻有您這兒,能讓我尋個慰藉。”


    吳老爹手腳麻利地將一碟子色澤誘人的鴨頭、鴨翅膀,還有散發著馥鬱香氣的鹵花生米,外加一壺陳釀美酒、一隻通透的酒杯,穩穩當當地擱在小木桌上,順口問道:“怎麽,又輸得底兒掉,兜兒比臉還幹淨啦?” 吳老爹嘴上問著,眼睛卻緊緊盯著小洛。


    小洛賭氣一般,伸手猛地抄起酒壺,滿滿斟上一杯,脖子一仰,“咕咚” 一聲,烈酒入喉。隨後,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濁氣,恨恨道:“他娘的,我就不信這個邪,我小洛咋就跟那倒黴二字焊死了,手氣臭得能熏死蒼蠅。”


    吳老爹見此情形,不由得苦笑著搖頭,語重心長地勸道:“小子,你且聽我老頭子一句真心話,這賭場上的門道、經驗,那可都是拿真金白銀、血淚教訓換來的。手氣順的時候,贏個十兩八兩,千萬別貪,麻溜兒收手走人;一旦手氣不佳,輸個三五兩,也別逞強戀戰,趕緊撤。千萬別一門心思想著翻本,真想翻,明兒個重整旗鼓再去。不然啊,鐵定掉進那無底深淵,越陷越深,到最後,怕是連褲衩子都剩不下了。”


    言罷,吳老爹話鋒一轉,緊緊盯著小洛,問道:“今晚上,到底輸了多少?” 吳老爹這一問,心裏其實也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生怕聽到一個讓他驚掉下巴的數字。


    小洛悶不吭聲,隻是緩緩朝吳老爹伸出一隻手。


    “五兩?” 吳老爹試探著輕聲一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小洛的手。


    小洛像撥浪鼓般搖了搖頭。


    “五十兩?” 吳老爹眉心微蹙,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些許,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僵住,心裏 “咯噔” 一下,暗叫不妙。


    小洛撇了撇嘴,又是搖頭,神色間滿是懊惱:“還得多。”


    吳老爹眼珠子陡然瞪大,如同見了鬼一般,驚道:“難不成…… 是五百兩?” 吳老爹這話一出口,聲音都微微顫抖,心中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他實在想不通,這孩子哪來這麽多錢,又怎麽會一晚上輸得如此慘烈。


    “一點沒錯。” 小洛苦笑著點點頭,又給自己倒滿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那酒水順著嘴角淌下。


    “你這小子,哪來這麽多錢?一晚上就扔出去五百兩,你當是大風刮來的呐!” 吳老爹瞪大了雙眼,滿是驚愕與疑惑,雙手不自覺地抓住小洛的肩膀,使勁搖晃了兩下,試圖從他口中搖出答案。


    小洛如同做賊一般,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昨兒個夜裏,我幹了一票。” 小洛說著,眼睛滴溜溜地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生怕有人聽見,那模樣要多心虛有多心虛。


    “是現銀?” 吳老爹也跟著放輕了聲音,身體前傾,耳朵都快湊到小洛嘴邊了,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


    “不,都是五十兩一張的銀票。” 小洛悄聲低語,聲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


    “誰家的?” 吳老爹追問,神色間透著幾分緊張。


    “何剝皮。” 小洛聲音更低,幾近耳語。


    吳老爹先是一愣,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何剝皮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臉,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樂道:“那老小子平白無故丟了五百兩,指定心疼得在被窩裏直打滾,哭爹喊娘。” 吳老爹這麽一笑,心裏的緊張感倒是稍稍減輕了些,可他依舊為小洛捏著一把汗,深知何剝皮絕不會善罷甘休。


    小洛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嘿嘿一笑道:“這還用想?那老東西,平常把錢財看得比親娘還重,一毛不拔,專幹那壓榨窮苦百姓的缺德事兒,他那點家底,全是使陰招、耍詐弄來的不義之財,老爹,您說,該不該弄他的?”


    “該是該,” 吳老爹讚同地點點頭,笑著又道:“可小子,也難怪你一晚上就輸得精光,這等來路的錢,哪能拿去賭場裏賭,那不是擺明了包輸不贏嘛……” 吳老爹伸手點了點小洛的額頭,眼神中既有責備,又有無奈。


    言罷,吳老爹微微一頓,笑容不減,接著道:“財去人安樂,得嘞,小子,你慢慢喝著,我得收拾東西了。等我拾掇完,你估摸著也喝得差不多了,喝完趕緊迴去睡一覺,我呢,去吉祥尋點樂子,看能不能撞撞大運。” 吳老爹說著,轉身繼續忙活手頭的事兒,可他的心思,卻始終無法完全從剛才的對話中抽離出來。


    小洛也沒再多言,隻是悶頭喝酒,不多會兒工夫,那一壺酒,已然被他灌下了大半。此刻,烈酒仿佛成了他唯一的慰藉,隻有在這辛辣的刺激中,他才能暫時麻痹那顆懊悔的心。


    刹那間,一陣輕風如同幽靈的指尖,悄然颯颯拂過,帶著絲絲涼意,讓人脊背發涼。小洛隻覺身旁光影一閃,竟憑空多了個白衣人。緊接著,一道溫潤嗓音,仿若從九幽地獄悠悠傳來:“小洛,獨酌豈不寡味?我來與你共飲,暢抒胸臆!” 這聲音空靈縹緲,透著幾分神秘與詭異,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小洛渾身猛地一顫,急急抬眼望去,隻見身旁不知何時已然立著一位三十上下的白衣男子。此人麵容如玉,劍眉斜插入鬢,星目璀璨生輝,然而,那臉孔卻好似被一層寒霜籠罩,透著一股徹骨的幽冷詭譎之意。小洛瞧著這人,心裏 “咯噔” 一下,暗叫不好,這大半夜的,突然冒出這麽個人,指定沒好事。他下意識地就把手往腰間的匕首摸去,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這白衣人現身之際,全無半分征兆,恰似那暗夜鬼魅飄忽而至,又恍若直接從地府黃泉瞬移而來,無聲無息,讓人寒毛倒豎,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恐懼。小洛心裏那叫一個緊張,手心早已被汗水濕透,眼睛死死地盯著白衣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小洛呆愣一瞬,隨即迴過神來,厲聲問道:“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小洛這一嗓子,在這寂靜的夜裏傳出去老遠,驚得旁邊樹上的幾隻鳥兒撲棱棱飛了起來,打破了夜的死寂。


    白衣人神色淡然,冰冷而又平靜,悠悠開口:“不過是個陪你喝酒的朋友罷了,無需如此緊張。” 白衣人說著,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雙手負在身後,那姿態要多悠閑有多悠閑,可小洛卻覺得這人深不可測,猶如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讓人捉摸不透,心裏愈發警惕起來。


    小洛眉頭緊鎖,那眉心的褶皺仿佛能夾斷鋼針,語氣中滿是戒備:“我與你素不相識,從未謀麵。” 小洛說著,微微側身,擺出一副防禦的架勢,眼睛的餘光還時不時掃向四周,警惕地觀察著有沒有白衣人的同夥。他心裏盤算著,要是真打起來,自己該往哪兒跑,如何才能逃脫這未知的危險。


    “此刻不就相識了麽?” 白衣人嘴角微微上揚,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他從容不迫地在小木桌橫頭的圓凳上輕輕落座,隨後抬手,優雅地拿起小洛麵前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酒水滑過咽喉,竟是靜悄悄的,未弄出絲毫動靜。白衣人這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般自然,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看得小洛是目瞪口呆,心裏越發篤定,這人肯定是個深藏不露的練家子,絕非等閑之輩。


    小洛目光如芒,好似要將白衣人裏裏外外瞧個透徹,一時間,竟沉默不語。他心裏犯起了嘀咕,想著這人到底啥來頭,為啥對自己這麽感興趣,難不成是衝著何剝皮的那筆錢來的?這麽一想,小洛的手又不自覺地握緊了匕首,隻要白衣人稍有異動,他就準備拔刀相向,拚個魚死網破。


    白衣人放下酒杯,拿起酒壺,穩穩當當斟滿,又將酒杯輕輕推至小洛麵前,望向小洛,眼中笑意漸濃,柔聲道:“現下,該輪到你了。” 白衣人說話間,眼神裏透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仿佛在跟小洛玩一場致命的心理博弈,看誰先沉不住氣,露出破綻。


    小洛仿若未聞,似是被點了穴道,動也不動,並未伸手去拿杯子,目光緊緊盯注著白衣人,再次拔高嗓音追問:“你到底是誰?” 小洛此刻心裏已經亂成一團麻了,又緊張又害怕,可又不想在這人麵前露怯,隻能強裝鎮定,聲音都因為緊張而微微變調了。


    “方才已然說得明白,” 白衣人不急不徐,神色依舊雲淡風輕,“是來陪你喝酒的朋友。”


    “你當真是來陪我喝酒的?” 小洛滿心猜忌,狐疑地看著白衣人。


    “難道你覺得不是?” 白衣人反問。


    “你知道我是誰?” 小洛又問,心中充滿了疑惑。


    “那是自然。” 白衣人微微點頭,笑容愈發燦爛,“你乃洛陽城內喝起酒來拚命,賭起錢來拚命,泡起妞來拚命,聲名赫赫的‘拚命三郎’小洛,可有錯?”


    “沒錯。” 小洛心中雖詫異萬分,卻也不得不點頭承認,“看來,你對我的事兒了解得著實透徹。”


    “這是必然。” 白衣人笑容不減,“我若連你這洛陽城內的風雲人物都不知曉,還如何在這江湖中立足?”


    小洛雙目陡然圓睜,臉上滿是驚愕詫異之色,道:“你也是在洛陽城裏打滾的?但凡在本地廝混之人,我小洛敢拍著胸脯保證,沒有一個我不認識的,怎的從未見過你這號神秘人物?”


    白衣人神色依舊平靜如水,悠悠迴道:“隻因我甚少拋頭露麵,向來隱匿於暗處,暗中行事。”


    小洛目光陡然一亮,如同在漆黑夜幕中尋到了一線曙光,急切問道:“是混這江湖中的門道?還是…… 走那見不得光的黑道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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