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我迴來了,聽說今天薛家姐姐來了......”


    寶玉下了學,就往榮慶堂來,剛剛到門口就有丫鬟告訴他,有金陵來的薛家太太和姑娘來了。


    他大踏步走進來,一眼便看到屋子裏有一個不認識的姐姐,身材微豐,皮膚白皙,一雙眼睛大而明亮,此刻似乎帶著微微的哀愁。


    薛姨媽和寶釵的尷尬因為寶玉的到來總算是緩解了。


    這時王熙鳳也過來了。


    她先前同王夫人一起去迎薛姨媽,因說給薛家住在梨香院,便著人去收拾,忙到現在她才過來。


    有她這個八麵玲瓏的人物在場,薛氏母女頓時覺得如沐春風,仿佛剛才的尷尬不曾經曆過一樣。


    “我聽說你今兒個沒去上學?”


    寶玉和薛姨媽薛寶釵見過禮,寒暄幾句,待王熙鳳過來,他便過去湊到了黛玉身旁。


    “多大點子事,怎麽還人盡皆知了?”黛玉小鼻子哼了一下。


    “明兒說不定能傳到通州去呢!”寶玉笑著,誇張道。


    黛玉拿帕子蓋著臉,“那我可沒臉見人了……”


    “讓你逃學,下次還做不做了?”


    “做呀!一次半次不去沒什麽打緊的。比上學要重要的事情多著呢!”


    “咳……”寶玉嗆了一下,實在沒有想到黛玉會這樣說。


    “你說說看,都有什麽事比上學還重要?二老爺可是再三教導我,什麽都比不過讀書重要。”


    “二哥哥,那實在是太多了。第一要緊的,不是讀書,是身體最重要……”迎春聽到兩人的對話,也加入了進來。


    她常聽家人說,先珠大哥就是因為讀書熬壞了身體,才沒了的。


    人都沒了,讀再多的書有什麽用,還是身體最重要。


    迎春這話說得聲音不大,又有王熙鳳的聲音給蓋了過去,要不然肯定要勾起王夫人的傷心事了。


    不過,雖王夫人沒有聽到,但是離他們比較近的李紈很明顯是聽到這話了……她神色黯然,直直看了迎春他們一眼。


    寶玉察覺到旁邊的目光,忙岔開話題,


    “咱們其他的不說,就單說說林妹妹,今天逃學所為何事?”


    “二哥哥,你這是在審我不成?”


    寶玉聲音有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嚴厲,黛玉不樂意了,


    “我不去上學,不是常有的事?偏今天你非要問個究竟出來。我還要問你,昨天那篇文章背出來了沒,二舅舅說晚上要提你背書,你留點神吧!”


    寶玉聽了這個就有點怏怏不樂,他本來想岔開話題,不提什麽“讀書”、“身體”這樣的話,情急之下才有點嚴厲,不想卻被黛玉敏感的察覺到,反揪住了他的痛腳。


    “一樣的書,我在原嬤嬤那兒就能背出來,到老爺那兒,就跟吃了苦楝子一樣,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你若是背得滾瓜爛熟,張嘴就來,你老子想收拾你都沒有理由。”賈母也跟著說了一句。


    他們小孩子說話,賈母在一旁聽得有趣,也不去打攪他們,隻看著兩人要紅臉,才會插一句話,讓兩人緩緩。


    隻不過今天賈母算是拉偏架了。


    黛玉聽了賈母這樣說,得意地一揚下巴,


    “你看看,老太太也這樣說,你還是好好多背幾遍吧!”


    寶玉氣哼哼的,卻沒奈何。


    黛玉見好就收,看寶玉不快,忙扯了扯寶玉的衣袖,哄著他,


    “二哥哥,我嬤嬤做了凍頂烏龍茶凍兒,還有紅豆夾心魚餅幹,你要不要去嚐一嚐?”


    “有我的份?”


    “那是自然,魚餅幹是特地給你做的呢!保準比以前的都好吃!”


    寶玉揚起了嘴角,


    “現在就去?”


    “那不成,等下午放學了的。”黛玉輕輕搖頭。


    寶玉失望,黛玉眼睛飛快轉了一圈,然後拉了拉寶玉,將一樣東西塞給了他,低聲說道,


    “聞聞味道就行了,可別吃!”


    寶玉心領神會,麵色一喜,微不可察的點了一下頭。


    兩人的互動沒有逃過在一旁靜靜坐著的寶釵。


    此刻寶釵心裏油煎一般。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是女子當中的佼佼者了,無論是相貌品格,還是為人處事,無不是拔尖兒的。


    她又是巨富之家的小姐,見多識廣。


    一直以來,她都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所見之人沒有不誇她的。


    她十分自信,就算是到了京都,也隻有人人捧著她的份兒。


    可是今天來了榮國府,她才了解到,原來真正被寵到心坎上的人,是這樣有恃無恐,不用規規矩矩地遵守什麽女子的禮儀,不用站的工整,坐的筆直,也不用憑別人喜好說話……


    她從心底羨慕林黛玉。


    被她羨慕的林黛玉,這時候卻起了身,來到了王夫人身邊,


    “二舅媽,我今兒上午和嬤嬤一起,做了不少貓餅幹,一會兒給你這邊送一罐子來……”


    “林丫頭,我那邊沒有養貓,多謝你了,還是留著給你家喵兒吃吧!”王夫人語氣淡淡的。


    “二舅媽,是給你那西洋哈巴狗吃的。它也可喜歡吃這個了……”黛玉小嘴兒巴巴說個不停,“能夠補充狗狗的營養,讓狗狗少生病,少亂啃亂咬。”


    王夫人想了想,好像最近哈巴狗是不太愛吃東西……遂點了點頭,


    “一會兒我讓人去溶月院拿。”


    “二舅媽,還有一件事,上次我在老太太這兒聽說,大姐姐如今還管著甄貴妃的貓貓狗狗……”


    王夫人聽了這幾句話,心念一動,忙說道,


    “原嬤嬤怎麽說的?”


    “嬤嬤沒說什麽,隻是我想著家裏有好東西,能讓小貓小狗們吃了少生病,大姐姐豈不是能省不少心。別看是小事,累積的多了,對大姐姐總是有好處的。”


    “好孩子,難為你想得這樣長遠。”王夫人大為感動。


    黛玉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們現在還住在榮國府呢,二舅媽雖然有時候看自己眼神有些不善,但二舅舅到底還是自己親舅舅,那孤本字畫沒少往溶月院送,自己寫字用的文房四寶,二舅舅更是搜羅了最好的給她。


    聽說當年二舅舅也是這樣對待自己母親賈敏的。


    嬤嬤說了,來而不往非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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