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在謝府停留,謝思行幾乎日日待在幽竹苑中閉門不出,經過日夜勤勉練習功法,他的劍術有了許多進步。


    長劍自半空中掠過,驚起一片嫩綠的新葉。隨著湖藍色的光芒顏色愈深,長劍陡然發出一聲嗡鳴,利劍所行之處葉子一觸即裂。


    不知道為什麽,待在謝府,謝思行總覺得自己無法發揮出身上所有的力量。


    長劍入鞘,謝思行眉眼低垂,片刻,他舉步向門外走去。


    微風輕拂,水紅色輕盈的衣擺便在欄杆旁翩翩起舞。


    鬱繁坐在欄杆上,靈動的眼眸四處逡巡著。


    “夫人,你這是想做什麽?”李嬤嬤麵帶疑惑,她望了一眼桌上仍然散發著香味的點心,“再這樣坐下去,這一盤點心可就浪費了。”


    鬱繁瞧著她:“我沒胃口,先放著吧。”


    李嬤嬤睜大雙眼:“您昨晚不是還想著要吃嗎?”


    鬱繁擺手:“時移世易,我現在不想吃了。”


    李嬤嬤心疼地瞥向熱騰騰的點心:“太廢糧食了,夫人,您不該……”


    鬱繁覷她:“像我們這種大家族,丟掉這些點心算得了什麽。”


    “可在孟府時,老爺曾叮囑過……”


    鬱繁撇嘴:“我們現在身在謝府,孟府的那些規矩就不必再遵守了。”


    李嬤嬤詫異地看向她:“小姐,您變了!”


    又是這句話。鬱繁暗道,該說不說,李嬤嬤看著遲鈍,但眼光著實敏銳。


    她不欲再說話,索性別過頭去,留李嬤嬤一個人連連歎息。


    鬱繁望向欄杆旁,一小股溪流正從假山旁緩緩泄出,流水潺潺,鬱繁感覺頗為愜意。


    這座亭子建在她居住的梅苑和謝思行所在的幽竹苑之間,站在其中,不僅能看到不遠處的假山流水,還能觀賞一旁一簇簇初生的花草。


    纖長食指輕輕撥了撥身旁綠葉,鬱繁側眸望向迴廊處。


    謝思行若離開幽竹苑前往前廳,這處是必經之地。


    昨天她聽了一些消息,謝思行他今日很可能會走出竹苑。


    鬱繁迴頭望向一直嘮叨的李嬤嬤:“嬤嬤,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李嬤嬤詫異地看向她:“小姐,您這是又鬱悶了?”


    鬱悶眼波流轉:“您放心,我還好。”


    李嬤嬤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然後頗為擔憂地向著迴廊盡頭走去,邊走邊迴頭望一眼鬱繁。


    鬱繁頗覺好笑,一唱一和地在她迴頭時向她微笑。


    這個李嬤嬤,每日操這麽多心幹嗎?鬱繁唇邊露出一絲苦笑。


    她支著下巴,直到李嬤嬤消失在視線盡頭,鬱繁終於可以收起微笑。


    她望向桌上的點心,它們已不再漂浮著熱氣。


    鬱繁皺起眉,她方才怎麽忘了讓李嬤嬤將盤子端下去,然後再端上一盤新的點心?


    鬱繁對著小巧誘人的點心端詳片刻,又看了眼謝思行可能出現的位置。那裏空無一人。


    猶豫一瞬,鬱繁拿著點心走到了欄杆處,她坐在細長的欄杆上,上身輕靠在一旁的紅漆石柱上,一條腿在欄杆上舒展著。


    對李嬤嬤那套不吃點心的話純是說辭,她怎麽舍得扔掉這麽可口的點心?


    鬱繁一口一口吃著,視線反複在點心和不遠處的空地流轉。


    日頭越來越高,難道謝思行這個時候還在練劍?


    鬱繁不由心生敬佩,暗想這灼人的烈陽可一定要把謝思行曬傷。


    想著,她又瞟了一眼不遠處,見那裏還沒有出現人影,鬱繁氣急敗壞扭轉身子,整個人麵向假山享用起點心。


    看來這謝思行今日是不出門了。他成日待在那小小的院落,不會覺得悶嗎?


    鬱繁斜了一個白眼,又將一個點心放進口中。


    猶自不解氣,鬱繁又將幾個點心塞進口中。


    不開心的時候,吃些東西總是好的。


    正吃著東西,假山後的石牆外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丫鬟們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鬱繁睜大雙眼,難道這沉悶的謝府還有什麽新鮮事?


    她上身前傾,側過頭來,讓耳朵直對著聲音傳來的位置。


    “那白……”


    “是啊,白……”


    “你說……”


    那聲音像隔著一層迷霧,總是聽不清楚。鬱繁被勾的整個人蠢蠢欲動,正巧,盤子中的點心空空如也,她直接轉過身,準備將這白玉瓷盤扔到木桌上。


    她轉身,眼角忽然出現一抹白色。再抬眼,便看見謝思行正靜靜看著她,眼神中充斥著疑惑。


    鬱繁頓時僵在原地,那個被吃得一幹二淨的白玉瓷盤尷尬地夾在她的手中。


    “你,小心些。”半晌,謝思行張開唇緩緩吐出幾個字。


    說完,他轉身欲走。


    好不容易見到人,這大好機會怎能錯過?但是原來想到的楚楚可憐送點心的計劃已然不能實施……


    鬱繁隻感覺腦海中的線斷成了兩半,不知怎麽想的,她將盤子直接推到了謝思行手中。


    謝思行停步,詫異地望向她,但手中仍是接過了白玉瓷盤。


    鬱繁怔了片刻,霎時,腦海中的那根線被接上了,她睜大了眼眸。


    對上謝思行古井無波的眼眸,鬱繁立刻別過了頭,隨後羞澀說道:“我的手有些滑,怕把它摔碎了。”


    謝思行微微點頭,轉身將白玉瓷盤放在桌子上,然後再次抬腳向前走去。


    “等等!”鬱繁喊住他。


    謝思行迴頭望向她:“有什麽事情嗎?”


    鬱繁垂眼羞怯道:“自浮玉山腳一見,這是我這麽長時間來又一次看到你。”


    謝思行漠然看著她,清冷的麵容沒有絲毫變化,但鬱繁覺得謝思行在她說完話後向後退了一步。


    接下來,謝思行又送來同昨日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還請孟姑娘在謝府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個大頭鬼!誰要被規矩束縛!


    鬱繁抬眼望向他:“謝公子放心,我絕對不會僭越,隻是表達再次見到您的欣喜之情罷了。”


    謝思行仍冷著神色,鬱繁幾乎看不到他有任何軟化的跡象。


    謝思行淡淡說道:“孟姑娘的心情,我知曉了。”話音一落,他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


    鬱繁心中輕嗤。在謝思行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後,她麵容不改地低聲感歎。


    “謝公子的身影,怎麽同夫君這麽相像……”


    不遠處,謝思行的身影好似顫了顫,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向前行去。


    鬱繁抱臂輕笑。


    花樓。


    劉鬆閉眼懶懶枕在一個嬌豔美人的腿上,鼻間盡是美人的芳香。


    對麵,好友盧侍郎之子盧廷也享受著相似的待遇,美人正殷勤地將洗好的鮮紅的櫻桃放進他的口中。


    溫室裏盈滿曖昧的氣息。


    稍頃,盧廷睜開眼看向劉鬆:“聽說你父親近日收了個義子?”


    話一出口,劉鬆方才憊懶的心神頓時變得緊繃了起來。說起這個沈義謙,他真是會頭大。


    有些煩悶,劉鬆仍閉著眼,頹喪地點了個頭。


    “他真會在我爹麵前出風頭,才短短幾日,我爹便已經徹底偏向他了。”


    盧廷笑了起來:“這個沈義謙這麽對你,你怎麽沒想過報複他?”


    劉鬆睜開眼,嘲諷道:“他是個鬼靈精,一般的手段對付不了他。”說著,劉鬆將劉家成衣鋪的事情告訴了盧廷。


    盧廷輕唿:“再這樣下去,你遲早要被趕出家門,再嚴重些……”他奸笑著看向劉鬆:“你爹死前說不定會將這劉府的家業托付到沈義謙手中。”


    劉鬆原本心中隻是有些煩悶,聽到盧廷這麽分析,他陡然發現事態的嚴重。


    劉鬆倏地從美人腿上彈起,一雙虎目瞪成了銅鈴狀。


    “那現在該怎麽辦?”


    盧廷瞥他一眼,不在意地笑了笑:“這可是你家的事情,我可管不著。”


    劉鬆皺眉望向他:“我現在火大得很,你再對我賣關子,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你有這份氣勢,怎麽不去將那個沈義謙揍一頓?”


    聞言,劉鬆重重地哼了一聲,一雙眼睛裏滿是嫌惡:“以前是忘了揍他,現在有長公主護著,要是動他一根汗毛,我怕是會被那個悍婦關進大牢!”


    盧廷有些震驚:“他怎麽還攀上了公主?”


    “沈義謙太狡詐,此舉必是為了防備我!”


    盧廷摩挲著長了些胡茬的下巴:“現在看來,是有些不好對付了。”他望向劉鬆:“長公主對他如何?”


    劉鬆愈加氣憤:“近日兩人似是發生了些齷齪,公主已經好久不找他了。”


    “這不正是教訓他的好機會嗎?”


    劉鬆向他投去輕鄙眼神:“南若璃雖不尋他,但也沒有傷他。”


    盧廷皺起眉:“看來他得了殿下的歡心。”


    劉鬆輕嗤。


    暖室內暫時陷入了一片沉寂中,驀的,一陣清脆的銀鈴似的笑聲傳到了二人耳中。


    盧廷麵色不虞地看向身邊的美人:“這件事情有什麽好笑的?”


    他臉色大變,美人卻絲毫不覷,隻是用纖手在盧廷的鬢邊輕拂。


    “郎君有什麽可著急的?”


    “你這麽說……難道你有了什麽想法,說來聽聽。”


    另一隻手將碎發拂到耳後,抬手間光滑的衣袖滑落,一節素白的藕臂若隱若現。


    盧廷被勾的心神蕩漾,劉鬆卻已經急不可耐地喊了出來。


    “是什麽,快說!”


    美人唇邊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兩位郎君可是忘了公主殿下是什麽人?”


    劉鬆眉心緊皺:“有話直說,不要遮遮掩掩的,我急得很。”


    美人輕眄了他一眼,隨後徐徐說道:“殿下可不喜歡她看上的人有傾心的人。”


    “你……”


    “等等!”盧廷打斷劉鬆的怒喝,抬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美人,“你是說,用美人計?”


    美人唇邊浮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


    劉鬆看向兩人:“你們兩個人在故弄什麽玄虛?”


    盧廷揮手:“你別急,這個美人計,確實是個對付他的好法子。”


    林間。


    幾日的風餐露宿,孟楚的靴子有了些磨損,等她反應過來時,靴尖已經磨出了一個小洞。


    雪上加霜的是,她的腳底起了些水泡,一走路便硌的她生疼。


    再又一次因為忍受不了疼痛而停步時,孟楚扶著樹幹哀歎。


    金尊玉貴的日子果然不能久處。


    謝嘉煜看到她皺成一團的臉,詫異地望向她:“你怎麽了?”


    孟楚低頭看向自己的腳:“我的腳起了水泡。”


    謝嘉煜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又抬眼望了眼天色。


    “如此,我們便在此處歇些時候吧。”


    兩人停留之處剛好有一片寬闊的空地,孟楚從包袱裏抽出一塊布,疊了疊,然後笨拙地坐了下去。


    謝嘉煜從周圍找了幾根樹枝,之後,便望著這些樹枝動也不動。


    孟楚詢問道:“你在幹什麽?”


    謝嘉煜垂下纖長濃密的眼睫,好奇望向她:“你會生火嗎?”


    孟楚微訝:“難道你是第一次露宿野外?”


    謝嘉煜看向她:“不然?”


    孟楚愕住,看了他片刻,她從包袱裏拿出兩塊火石。


    “用這個。”


    謝嘉煜輕皺起眉,隨後緩緩從她手中接過這兩個對他來說甚是新奇的東西。


    半刻鍾後,兩人終於生起了火。


    暮色漸沉,草叢中漸次響起清脆悅耳的蟲鳴聲。


    火光將謝嘉煜的臉映的半明半暗,孟楚躊躇半晌,攥了攥拳頭,她抬眼羞怯望向對麵的人。


    “你是不是沒有東西吃?”


    謝嘉煜向火堆中投擲樹枝的動作頓住。正尷尬著,肚子偏在這時不爭氣地響了一聲。


    謝嘉煜緊抿住唇。


    “你昨日好像就沒有吃東西。”孟楚點著下巴,“今日也什麽都沒吃。”


    謝嘉煜輕嗤:“要不是那個鵝妖闖入,我怎會手中沒有一點糧食。”


    孟楚從油紙中抽出一張餅,然後緩緩將手餅遞到他麵前:“明日才能到村鎮中,你今夜吃些吧。”


    謝嘉煜盯著她手中的油餅好一會兒,就在孟楚以為他不想吃東西的時候,謝嘉煜將油餅從她手中迅速抽走。


    孟楚支起下巴,鬱悶道:“可惜這一路還沒看見溪流。”


    謝嘉煜就著油餅咬了一口,並不接她的話。


    孟楚歎了一口氣,然後也咬起餅來。


    “你是誰家的小姐?”謝嘉煜陡然問道。


    孟楚驚了一瞬,看向謝嘉煜,隻見他正冷冷望著自己,烏黑的眼眸在夜色下愈顯深邃。


    謝嘉煜啟唇,緩緩說道:“在天京時,你曾在酒樓中用食,後來我在茶樓又遇見了你……”他皺起眉:“你出身富貴,身體經不起舟車勞頓。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出城?”


    孟楚一時有些無措,頓了頓,她說道:“我出城,不關你的事。”說完,又想到自己何必如此膽怯,孟楚抬起頭,質問道:“你又是什麽身份?”


    逃婚之事必然不能說,謝嘉煜別過頭:“我們萍水相逢,大概明天就要分手揚鑣了。既然如此,也不必知曉對方的名姓。”


    孟楚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謝嘉煜輕哼一聲,抬手將幾根樹枝投入熊熊燃燒散發著灼人暖意的火堆中。


    孟楚看向他,不滿道:“太熱了。”


    謝嘉煜瞥了她一眼,然後停住了手中動作。


    林間一片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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