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住地窖口的破鍋蓋被挪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一隻小手從裏麵伸了出來,接著,一個灰撲撲的小女孩慢慢爬了出來,小女孩身後,還跟著一個瘦弱的男子 。


    兩人爬出地窖,並沒有立即出去,而是躲在隱蔽處,遠遠的觀察著門口的動靜。


    這一看嚇一跳,隻見母父正躺在地上,被一個老者半扶起頭,那是隔壁的林阿翁?


    母父好像暈過去了!


    瘦弱男子頓時急了,她抱著暖暖趕緊跑出屋子,“林阿翁,母父這是怎麽了?母父他……”


    男子將暖暖放下,幫著林阿翁將老丈扶起,他伸手掐住老丈的人中,同時看向周圍站成一圈無動於衷的孟家姐妹,心中酸澀不已,這些人真的非要逼死他們一家不可嗎?


    看見這個男子的一瞬間,躲在人群後麵的姬紫曦莫名覺得胳膊疼了一下,竟然是他?


    她拍了拍站在自己身前的一個中年大嬸,見她滿臉疑惑的看向自己,姬紫曦將隨身攜帶的手帕給了她 。


    “大嬸,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你拿著這個手帕去找知府,讓她趕緊出來救孟老三一家,再讓她給你一兩銀子作為辛苦費,如何?”


    那大嬸懷疑的看著姬紫曦,小聲道:“小姑娘,知府大人可不是我這種人想見就能見的,你莫不是匡我呢。”


    那大嬸有些懷疑,但也不想失去這一兩銀子的活計,這要是真的,隻需要跑跑腿就能掙一兩銀子,誰不願意幹啊。


    姬紫曦笑道,“自然不會匡你,我人就在這,況且,就算你拿不到銀子,這條手帕也值不少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那大嬸摸了摸手中觸感細膩柔軟的手帕,知道這東西肯定值錢。心中也想幫這孟老三一家這老弱病殘一把,也就點頭答應了。


    “行,大嬸我就信你一迴,跑一趟。”


    姬紫曦道,“多謝大嬸。”


    小女孩見最疼愛自己的祖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直接嚇哭了。


    男子見狀哄著暖暖說:“暖暖,過來給祖父暖暖手。”


    暖暖聽了自己母父的話,邁著小短腿,含著吧嗒吧嗒掉往下掉的眼淚,走到祖父身邊,蹲下小小的身子,兩隻髒兮兮的小手捧住祖父粗糙的大手,一下下的吹著熱氣。


    “祖父,不冷,暖暖吹氣,暖乎乎。”


    躺在地上的老丈已經開始蘇醒,這會兒聽著小孫女的話心中一酸,想到自己曾經的兩個女兒也是這般懂事,為何短短幾十年,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了呢?


    如今這兩個女兒的本性他已看清了,對她們再好,都隻會以為理所應當,隻要對她們不好,就想盡辦法榨幹所有價值。


    他看著兩個女兒,看向小三夫郎那副雙眼放光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錢袋,終於死心,“既然你們如此絕情,那我就帶著老三一家子從老宅搬走,你們這兩個女兒,我就當沒生過。”


    老丈是真傷心了,無論老大,老二還是老三,都是他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他們兩老口從小到大捫心自問沒有虧過任何一個。


    就算妻主想要幫老三醫治,也是自己出去找活幹湊錢,沒有花過公賬上的一文錢,如今卻是落得這個下場。


    “咳咳……咳咳……”


    許是在地上躺得久了,老丈有些咳嗽,他將手搭在小三夫郎的手上,林阿翁也扶著他,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孟老大無所謂的道:“行啊,那就趕緊搬出去,什麽也不準帶走。”


    老丈想要說話,又是一陣咳嗽。


    “咳咳……咳咳,我怎麽就生了你們這兩個畜生!”


    被指著鼻子罵,孟老大和孟老二也不在意。老東西瞧著沒事,這讓她們都有些失望,要是這老東西沒了,她們今天就能叫人牙子上門,將老三一家直接賣了,這老東西沒死,她們隻能再等幾天了。


    反正這天寒地凍的,一群老弱病殘,也熬不了幾天。


    老二側過頭,不去看自己母父那恨透自己的眼神,既然選擇了老三,那她們姐妹就當沒這個母父了。


    “既然要搬,那就趕緊的吧!將地窖裏那個半死不活的掃把星拖出來,一起帶走,省得髒了我們的房子。”


    老丈聽到自己的女兒這麽說小三,氣得又是一番劇烈的咳嗽,男子和林阿翁連忙給他拍背。


    暖暖也挪到了老丈身後,努力的伸長小手為他拍背。


    “祖父,乖乖,不難受了啊!”


    看著站在自己娘親和母父身後,冷眼旁觀還拿石頭砸他的老大和老二家的孩子。


    再看看老三家的暖暖,不過才五歲多就知道要關心他這個老頭子。


    老丈心裏也是難受,他對幾個孫子孫女明明都是一視同仁,從來也沒有短過她們什麽,怎麽差距這麽大。


    也好,總歸還有個孫女知道心疼他這個老頭子。


    男子看著今日這陣仗,咬了咬嘴唇說:“母父,原本這話輪不到我說的,可妻主如今這情況……,如果沒有遮風避雨的地方,那……”


    男子的話音剛落,身後傳來譏笑聲。


    “三妹夫既然這麽愛老三,想為老三求一個遮瓦之所,咱們也不攔著,隻是這代價嘛,就得三妹夫你來付了,咱們這房子可不能白住。”


    男子咬緊牙關,心中絕望,似是下定決心般,正要說什麽的時候,聽到了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聲音。


    “咳咳……,母父,夫郎,不要再說了,我們搬走吧。”


    所有人都迴頭看向房門檻處,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雙手撐地,將頭放在門檻上,充血的眼睛正看著她們,這個殘廢本該病入膏肓的,此刻卻出現在了這裏。


    男子一驚,連忙跑了過去,想要扶起地上的女子,“妻主,你怎麽出來了!”


    男子的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喜色,妻主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的,開始還能吃下幾口粥,後來昏迷後,連喂水都困難,已經開始說胡話,認不清人了。


    如果不是她還能偶爾清醒,清醒時還能勉強喝點水,他都怕自己支撐不下去了。


    孟老三見自己的夫郎過來扶她,便放心的將上半身靠在他的懷裏。


    之後又是一陣揪心的咳嗽,她的身體太差了,如果不是一股毅力在支撐著,她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但她還不能倒下,她活著,至少夫郎孩子還能有些保障,若是她死了,隻怕前腳剛走,後腳她的夫郎孩子就會被賣掉。


    剛才她隱隱聽到誰“昏倒”了,實在不放心,隻能拖著殘軀,一點點爬了出來。


    姬紫曦心中有些準備,但當她真正看到孟老三時,也不由心中一緊。


    她的身體虛弱至極,還雙腿還嚴重感染,若不及時醫治,她活不了幾天了。


    孟老大斜眼打量了孟老三一番,冷笑著道:“喲!瞧瞧,這是誰啊?這不是我那在戰場上英明神武的三妹麽?怎麽就給弄成這樣了,你這樣子是一時半會死不了,還是在迴光返照呢!”


    “剛才母父說的,你也都聽到了,那就趕緊的,從我孟家的老宅滾出去!”


    孟老大雖然恨老三沒有立即死了,想買她的夫郎孩子還得再拖幾天,可看老三那個樣子,想必也時日無多了。


    反正她死後,再偷偷賣掉就好了,到時候人不知鬼不覺,名聲還能好些。


    反正,隻要她們搬離了老宅,是生是死,可就跟她沒什麽關係了,要是一不小心凍死在外麵,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孟老三想要再次支撐起身體,可惜這身體不爭氣,最後隻能顫顫巍巍的靠著自家夫郎。


    “咳咳咳,夫郎,帶上暖暖和母父,我們走!”


    僅僅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讓孟老三覺得用盡了全身力氣,大腦一陣陣眩暈。


    早已麻木的雙腿,再次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老丈看著自己虛弱的老三,又看著一臉冷漠的兩個女兒,輕輕放開林阿翁的手,朝著小女兒走去。


    她和老三夫郎一左一右的支撐起孟老三的瘦到脫相的身體,當孟老三被她的夫郎和母父從地上架起來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究竟是怎樣的意誌力,才能支撐著她活到現在。


    眾人隻見孟老三那兩條腿,褲管空蕩蕩的,隱隱散發著腐臭。仔細一看,竟有蛆蟲在蠕動。孟老大嫌惡地別過頭,“快走快走,莫要髒了我這宅子。”


    孟老三被攙扶著慢慢挪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般痛苦。她的夫郎心疼不已,卻也知道此時必須堅強。暖兒緊緊抓著母父的衣角,眼中滿是恐懼。


    她們一家子,就在眾人或嫌惡或同情,或悲憫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孟家老宅。


    正在此時,裴湘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了過來,見自家主子正站在人群後麵渾身都泛著冷意。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走過去道:“小姐,東西都買好了,屬下現在就給送過去?”


    姬紫曦搖頭,“不必了,你先拿著。”


    裴湘一頭霧水,但也不敢再問,隻能掛著大包小包,站在姬紫曦身後。


    突然,一陣整齊的腳步從巷子口聲響起。


    眾人轉頭望去,隻見寒江城知府帶著一群衙役匆匆趕來。知府看到孟老三一家淒慘的模樣,眉頭緊皺。


    “你們孟家好大的膽子!”知府怒喝道。原來知府早就聽聞孟老三在家中遭受不公待遇,今日親眼所見更是氣憤。


    孟老大見狀忙不迭地狡辯:“知府大人,這都是誤會,她本就在戰場上被砍傷,成了殘廢,迴來又體弱多病,與我們無關呐。”


    “哼!”知府冷哼一聲,“本官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你們平日裏苛待孟老三,強占她的房子和本該屬於她的那份田地,如今還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將她一家趕出老宅,簡直目無王法!”


    說著,知府示意衙役將孟老大等人拿下。孟家人頓時慌了神,紛紛求饒。


    一旁看熱鬧的百姓們,則是個個拍手叫好。


    姬紫曦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裴湘在旁小聲問道:“小姐,咱們為何不直接出手相助?”


    姬紫曦輕聲說道:“這是孟老三應得的公道,無需我們多事。”


    知府親自走向孟老三,拱手作揖,滿含愧疚地道:“孟家三女,孟承茹,之前是本官失職,讓你們受了這麽多苦。本官這就下令讓孟家老大和老二歸還本屬於你的房屋和田地。”說罷,便吩咐手下的衙役前去辦理。


    衙役們直接將孟老大一家子的東西,從原本是孟老三的屋子裏丟了出來。對於孟老大家夫郎孩子的哭聲哀求,完全置之不理。


    很快,屬於孟老大一家的私人物品就都被丟了出來,寒江城知府親自讓人卸了孟家老宅的門板,抬著孟承茹迴了她的房子。


    地契房契都沒有更名,孟老大和孟老二根本就不敢去衙門辦理這些。


    隨後,知府看到孟老三虛弱的樣子,趕忙又讓衙役去寒江城裏最好的藥鋪請大夫來診治。不一會兒,大夫急匆匆地趕到,正是今日給姬紫曦治胳膊的那個大夫。


    大夫顯然很清楚孟老三的症結所在,帶著藥童為她挖出腐肉,把蛆蟲全都取出,又仔細為孟老三敷上藥膏,重新包紮。


    大夫讓藥童將帶來的幾副藥熬上,又重新開了個方子。


    她看向老丈,皺眉,“你身上有傷?”


    老丈連連擺手,“小傷,不妨事。”


    寒江城知府道:“大夫,給他們一家子都看看。”


    大夫點頭,讓老丈坐下,看了看他的後頸處道:“沒什麽大礙,隻是破了點皮,流的血不多,這一砸倒是精準,正好在穴位上,挨上一下,很容易昏迷。”


    之後,大夫又給孟老三的夫郎和孩子都看了看。


    “他們嚴重營養不良,得好好補補,否則影響對後嗣會有影響,先給他們開點藥,好好調理調理。”


    大夫開完藥,知府命人跟著去藥鋪拿藥,順便結賬。


    這時,孟老三掙紮著起身,對著知府感激涕零:“多謝知府大人,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救了我們一家子。”知府擺擺手,說道:“這是本官分內之事,日後若有人敢再欺負你們,盡管來官府找本官。”


    知府命人安頓好孟老三一家後,便押著孟家人離去。孟老三感激涕零地望著知府遠去的背影,心中漸漸燃起生的希望。


    而姬紫曦則讓裴湘將東西隨意放在了孟老三家的一個屋子裏,在人群逐漸散去之前,帶著裴湘悄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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