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岡站在小船之上,望向遠處的大船,心中暗暗思量,這就要見章惇了,該怎麽樣表現呢?


    章惇嘉佑二年科舉,因名落侄兒之後,中了進士卻不要,又重新考了一科,可見這人是個心高氣傲的主。


    他與蘇軾交好,再過些年,蘇軾身陷烏台詩案,盡管他是新黨之人,還是仗義直言,兩次為蘇軾求情,說明這人夠義氣。


    再後來,司馬光上台,他被整治的要死要活,等到紹聖年間重新上台後,絲毫不留情麵,連帶蘇軾一起的舊黨之人,狠狠折磨了一番,還憋著勁要刨司馬光的墳,把他拖出來鞭屍。


    足見其睚眥必報的性子!


    王岡突然發現他之前想錯了,章惇這種人物,就應該敬而遠之!


    看了看已近在眼前的大船,王岡搖搖頭,罷了,來都來了,不引起他注意便好。


    人性是複雜且矛盾的!


    以章惇的傲氣,若是一味的奉承,他定然不喜,若是崖岸自高,也會惹人不快!保守點,裝個謙謙君子,不會讓人厭惡便是。


    王岡思緒敲定,大船也就到了眼前,登船、入艙,剛進入房間,便聽一聲大笑傳來:“這便是那孤身取賊首的壯士吧!果然是少年英雄!”


    王岡聞聲看去,隻見一個相貌俊美,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大步走來。


    “後學末進見過前輩!”王岡躬身行禮,他沒有官位在身,若稱相公,難免有攀附之嫌,用讀書人的身份拜見前輩,卻是恰到好處。


    章惇訝道:“你還是讀書人?可有進學?”


    “哈哈...他不僅是讀書人,還是姑蘇州試第三!”


    王岡扭頭看去,便見花船上見過的書生笑著走來。


    “我一聽有姑蘇少年斬殺匪首,便想到你!沒想到還真是玉昆啊!”


    “兄台,又見麵了!”王岡連忙見禮,心中暗驚,雖然早猜到這人來曆不凡,卻沒想到他與章惇關係這般密切。


    章惇詫異道:“你們認識?”


    書生笑道:“這便是我與你說過的王岡王玉昆!”


    章惇笑道:“舍生取義王玉昆!我倒是真聽過你的大名!”


    王岡連道不敢。


    章惇擺擺手道:“能調動一州之力,把知州拉下馬,玉昆可莫要謙虛啊!”


    王岡又連稱惶恐。


    書生笑道:“子厚兄,玉昆可不是你的下屬,莫要這般嚇唬人!”


    章惇大笑,“確實怨我!隻是初見這等文武雙全的後輩,難免見獵心喜!”


    隨後又考校了一番王岡的學問,章惇是老學霸了,又幾十年宦海沉浮,對經義的理解,早就脫於窠臼,考教王岡自然不在話下。


    王岡也不賣弄,以《三經新義》為準,迴答了問題。


    章惇微微頷首,目光玩味,以他的眼光又如何看不出王岡在藏拙,當下也不點破,隻又出了一個考題。


    王岡依舊中規中矩的作答,章惇這次沒有輕易放過,反而親自下場與他辯經。


    起初王岡尚能引用書中的內容應對,漸漸他的神色嚴肅了起來,心中起了好勝心思,也顧不得藏拙,將後世思想用了過來。


    這反倒把章惇弄的一愣,又追問何解?


    王岡解釋後,他先是恍然,後是大喜,辯論的更起勁。


    章惇的標簽很多,能臣、奸相、改革家,但這些無一不證明,他是個有智慧的人。


    而王岡腦中的那些知識也不簡單,那是古今中外無數當世人傑總結出來的!大音希聲,振聾發聵!


    思想碰撞出的火花,讓人欲罷不能,兩人便這樣時而探討,時而爭執的辯了一個時辰,茶水都喝了好幾壺。


    一旁的書生聽傻了,他知道王岡不凡,卻沒想到這般厲害,兩人開始說的,他還能聽懂,可是後來話,就需要細細思考,方能琢磨出其中三昧。


    見他能在章惇麵前不落下風,甚至還能引導話題,書生心中湧現出一股與有榮焉的感覺,同時又夾雜著一絲失落。


    身邊的人都是這般的天之驕子,而自己卻這般平平無奇。


    正在他感慨間,章惇忽的冷笑:“說來說去,不過事功之學!”


    王岡見被他套出話來,也不再隱藏,反唇相譏道:“那不知新法是何種學問?”


    章惇不悅:“新法自然是利國利民的學問。”


    王岡針鋒相對道:“天底下的道理,從來不能靠袖手空談,實踐方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好膽!莫不是聖王之學,在你眼中也不可信!”


    王岡肅然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章惇目光一凝,死死盯住他,王岡絲毫不讓,坦然直視!


    書生仿佛從二人目光之間,看到濺起的火花,慌忙打圓場道:“二位這是作甚?方才辯經可是聽的我如癡如醉,莫不是辯出了真火!”


    章惇笑笑,收迴目光,王岡行禮告辭,書生相送。


    兩人走到門口處,章惇忽然幽幽的說了一句,“你不讚同新法變革?”


    王岡腳下一頓,迴身道:“恰恰相反,我極為讚同介甫相公的那句: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何解?”


    “天下從未有不變之法,太祖之法,亦是善法,不過如今天下,不同於太祖之時,法當變!”


    “如何變?”


    新法已施行多年,章惇自然不是問他怎麽變法,王岡略一沉吟道:“不可使善法變惡法!”


    章惇沉默,他如何不知新法在施行過程中的問題。


    就拿青苗法來說,這道變法原本是利民之策,以低息借貸給百姓,防止他們在青黃不接之時,去借那些高利貸,弄的家破人亡。


    可是在施行過程中,地方官員為了完成任務,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需要貸款,一股腦的攤派下去。


    這青苗法所謂的低息,也隻是相對而言,實際利息高達兩成,無端背上一身債,百姓自是苦不堪言,大罵新法。


    半晌,章惇歎息道:“眾生百態,談何容易!”


    王岡理所當然道:“宰相禮絕百僚,自然燮理陰陽!”


    章惇微微錯愕,一臉古怪的看向書生,書生也是滿臉尷尬。


    這是罵王安石帶不好隊伍,管不好人!


    “走走走,我送你!”書生顧不得禮節,連忙催促。


    王岡不以為意,隨之告辭,臨登船前,王岡突然想起一事,笑道:“兄台上次說,再見麵時告訴我名諱。”


    書生笑道:“我叫王旁。”


    王岡眨眨眼,他想知道的顯然不是這個。


    書生又道:“家父名諱上安下石!”


    王岡瞳孔巨震,王安石!我剛還罵了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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