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萬一,直到離開她都沒往隔壁再看一眼。


    校門口大道上汽車、人力車、馬車絡繹不絕,能上得起這所私立女校的自然是長沙名流、富紳的千金們。


    同款短襖長裙,白襪黑皮鞋。


    隻是她們烏亮的鬢邊、雪白的頸間、纖細的手腕上多了珠寶玉石映襯,將原本平淡無奇的校服襯得華光粲然。


    看不盡的衣香鬢影實在賞心悅目,連越明珠都忍不住眼饞的多瞅兩眼,“等等吧,等人少些我再進去。”


    兩人許久未見,陳皮當然想跟她多待會兒。


    站在學校對麵的街道四處亂瞄,除了雪佛蘭還認出一輛斯蒂龐克,多虧金大腿送她的私人汽車。


    陳皮跟著看了過去。


    這一眼下去,心情糟糕透頂。


    他扭頭在明珠空無一物的手腕和頸間盯了幾秒,臉色沉了下來,經過早市洗禮的小皮鞋早已沒了出門時的黑亮,與對麵從車下來的小姐們嶄新的鞋子相形見絀。


    越明珠看見陳皮蹲下還以為是站久了不耐煩想小憩一下,結果一垂眼,他竟然準備給自己擦鞋?


    學校附近雖說不得是門庭若市,可今天往來車輛也都是體麵人家,他真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給自己擦鞋?


    反應極快地後撤一步讓他撲了個空,人還沒站穩又被牢牢捉住腳踝。


    “你做什麽?”


    做什麽?明知故問。


    陳皮耐著性子,還是解釋了句:“給你擦鞋。”


    他又不是好麵子的人。


    碼頭做苦力還被吆五喝六,拜師二月紅給他下跪磕頭都沒什麽心理負擔,更別說現在是給明珠擦鞋。


    “我不用,你起來。”


    陳皮沒理會。


    早上街頭有灑水降塵的工人,路上經過難免粘灰。手抹了兩下沒幹淨多少,他臉色難看,“就不該帶你出來吃,買了送去也不至於弄髒。”


    察覺到點什麽,她露出一個活潑開朗的笑容:“地點固然重要,不過也要看跟誰,如果是跟討厭的人龍肝鳳膽吃起來也沒什麽滋味,可若是跟你...”


    “?”


    “跟你路邊的餛飩也不錯啊。”


    陳皮張了張嘴,對這點糖衣炮彈將信將疑,抬頭用意味深長的眼神覷了她一眼:“說的好聽,那當初在碼頭是誰嫌餛飩難吃,沒兩口就推給我,最後還大言不慚地說是怕我幹體力活吃不飽?”


    那時候是他掙紮在溫飽線,滿腦子發大財,懶得去想,都認識這麽久難道還看不穿她是嘴刁嗎?


    越明珠:...就這麽突然被拆穿了。


    果然跟聰明絕頂的人待久了多少也沾到了一星半點的聰明勁,她甚感欣慰,並難為情地換了一隻腳:“既然都擦了,那就一擦到底吧。”


    “......”


    涼涼地掃了她一眼,陳皮嘖了一聲就繼續旁若無人地扯著袖口抹她鞋背的塵土。


    越明珠低頭。


    從在碼頭擺攤朝不保夕到拜師二月紅,今非昔比,陳皮還能始終如一的待她不是不令人感動。


    可她更清楚,如果始終用昨日去判斷一個人,那麽再聰明的大腦也隻會淪為三流。


    腦袋被沒輕沒重地拍了兩下,陳皮忙著擦鞋沒工夫理睬,對方變本加厲又悄悄薅了一下。


    “......”他緩緩地抬起頭。


    這無言的注視並沒有讓始作俑者感到心虛,還頂著冷眼又淡定薅了一把。


    “摸狗呢你?”


    陳皮陰森磨牙。


    語氣也十分陰沉。


    當然,如果不是說完這四個字他就不耐煩地、半點不帶停頓地繼續低頭擦鞋去了的話,還真有點初見時的桀驁不馴。


    越明珠勾了下嘴角。


    看吧,咬人的狗都是自己慣出來的,更何況是惡犬。


    左腳鞋頭有刮痕,本來有灰掩著還看不見,被他這麽一擦就顯出來了。


    “什麽鞋子...”這麽不經穿。陳皮煩躁地低聲咒罵了一句。


    沒太聽清的越明珠見他起身就伸手想幫忙拍下灰塵,好歹是件新衣服。


    陳皮用胳膊把她輕輕推開,避開風口自己潦草地拍了兩下完事,“別,一會兒又把你弄髒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或許陳皮自己沒注意,但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提到“弄髒”這個詞了。


    越明珠堅持拉住他袖子,邊拍邊語氣平常的說:“你沒有弄髒我,我本來也沒多幹淨。”


    “反倒是在漢口遇見你之後才慢慢幹淨起來了。”


    說完還捧住臉頰仔細感受了一下十四歲少女的嬰兒肥,非常認真,“沒錯,遇見你之後我還變胖了不少呢。”


    陳皮一時無言。


    他當然知道變胖對明珠來說算不得稱讚,自己先前那句也不過就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想那麽多。


    心卻好像被人用羽毛輕輕撓了下。


    鬼使神差,陳皮突然湊近用隻有彼此才能聽清的聲音,若無其事的取笑:“你也就在外麵的時候會哄人。”


    得了便宜還賣乖。


    今天你很勇哦,越明珠附送一個欽佩的眼神給他,然後下一秒——


    態度冷卻往校門方向走去。


    她走的冷若冰霜,後邊陳皮似笑非笑的表情僵了一下,在後麵追的很是狼狽,“明珠,明珠我錯了。”


    “明珠你當心車。”


    小小欺負了一下日常嘴欠的陳皮,神清氣爽的步入校園。


    素淨無奇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別有一番清秋高潔,進校沒多久,便有人見她孤身一人主動上前問好。


    “你是越明珠。”聽見有人叫自己名字,正在看遠處池塘的越明珠轉身,黑白分明的眼珠清湛靈動。


    來人心微微一動,“你好,我姓曲名冰,是你的同班同學,開學典禮上我們見過。”


    “有幸拜讀過你寫的那篇《論世界性經濟危機對中國的利與弊》,我爸爸說寫的很有前瞻性,讓我進了學校一定要多向你學習。”


    越明珠疑惑:如果沒記錯這是她入學考試寫的那篇國文作文。


    哪裏看到的?


    曲冰貼心解釋:“我表姐在學校報社做編輯,每期我都有訂閱,你的文章刊登在最新一期頭版,非常受歡迎。”


    “這個不需要我本人同意嗎?”


    “這算是一種宣傳也代表了學校和老師的認可,一般來說不會有人拒絕。”沉吟了一會兒,曲冰試探性的笑了一下,見她確實隻是好奇不像介意,這才繼續為她解惑,“試卷是開放式的,同學之間可以相互傳閱,往年的好文章都有刊登,你感興趣的話我家裏有往期收集起來的文集,下次帶給你。”


    “謝謝,麻煩你了。”


    “不用謝,這也不麻煩。”曲冰想起什麽,並無惡意的奇怪道:“不過今天是開學,你家裏就一個下人來送嗎?”


    大腦還沒來得及分辨“下人”指的誰,越明珠已經下意識開口否認:“他不是下人。”


    反應過來,她臉色微沉態度認真:“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托管係統上線:【學校是社會的縮影,你沒必要否認。】


    【那你就太小看這個時代的知識女性了。】


    再說詆毀一個對她好的人除了證明自己人品低劣,還有別的好處嗎?


    果不其然。


    曲冰隻怔了一瞬,便神色自若道:“難怪我瞧你們感情不一般,我哥哥也就小時候給我係過鞋帶,現在大了好臉麵說什麽也不肯。”


    自我調侃後,她真誠道歉:“是我用詞不當,下次見麵我會向你朋友道歉。”


    越明珠陷入沉默,不,那就不必了。


    不過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張啟山那晚說的話的第二層含義。


    ——隻是你年紀小,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往後進了學校多看多學,多去見識外麵的風景,去交更多的朋友。


    不禁肅然起敬:【不愧是金大腿,上眼藥也這麽隱晦。】


    在這個覺醒年代,學校是象征光明和未來的聖地,諸多正直善良的年輕學子就是在這裏被喚醒了一腔熱血,為國為民,舍生忘死。


    人在陽光下待久了,是很難再甘願迴到陰溝裏去。


    【可張啟山能做九門之首...】托管係統欲言又止,不難想象這裏麵除了正經營生還有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


    托管係統突然反應過來,【...張啟山進了軍校?】


    是啊。


    越明珠百感交集:從軍自然就可以不管他人死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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