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暑假過完,南雪也再沒去戲台找小婭的,那個大眼睛的活潑的女孩子消失在了南雪的世界。整個暑假,戲台子的武打戲唱了又唱,台下的老大爺,眯縫著滄桑的布滿皺紋的雙眼,拍手稱絕。南雪卻悄悄地長大,奶奶早已不帶自己去戲台子看戲了,那一刻,南雪的童年,仿佛隨著暑假最後一班武打戲的結束而銷聲匿跡了。戲台子後麵,那間大門緊鎖的房子啊,成了南雪心底裏最大的牽掛。可是無情的時間啊,總會讓多情的人忘記了曾經的哀傷。


    錄取通知書到了,南雪考上了當地有名的中學,去報到的那天,南雪也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報到那天,南雪感到心底裏傳來一陣窒息又茫然無措的感覺,中學校園比小學要熱鬧許多,很多學生都是家長帶著來報名,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看樣子很期待開學。而南雪,看著來來往往的人,隻想趕緊報完名,逃迴自己家裏,她太怕與不熟悉的人接觸了,盡管隻是從她身旁擦肩而過,都讓她打心裏不自在。忙活了一上午,南雪終於交了360塊的學雜費,領了校服,落荒而逃,迴到家裏。


    家裏,阿媽說:


    “南雪,要上中學了,距離遠了些,阿媽領著你去買一輛單車,往後上下學你方便點。”


    阿爸說:


    “我跟你們一起去。”這是南雪從小到大的印象裏,阿爸第一次關心自己的事情,突然感到渾身的不自在。賣單車的鋪子離家裏五百來米,阿媽鎖了門,和南雪一起走在前邊,阿爸背著雙手,踩著一雙布滿灰塵的人字拖啪嗒啪嗒地跟在後邊,黑中帶紅的臉頰下,滿臉胡須渣渣高傲地挺立著。


    到了店裏,阿媽沿著過道,左瞅瞅右瞧瞧,然後手來迴摩挲一輛粉紅色的單車座椅,說道:


    “老板,這單車咋賣?”


    “您真有眼光,這個型號是我們店裏賣的最好的,好多學生和家長都來這兒買。這樣吧,給您個友情價,三百五十塊,小本買賣不掙錢的。”老板貼著臉皮說。


    “三百五十塊就三百五十塊,我先試試去。”說罷,阿爸一屁股坐上單車座椅,唿啦去外麵兜了一圈,迴來笑嘻嘻的,仿佛很享受剛剛的試車體驗,說道:


    “成了,這單車輪胎氣很足,刹車也靈,沒什麽問題。”阿爸說罷,便站在了一旁。


    “老板,便宜點嗎?這樣子,三百塊。”阿媽底氣不足地跟老板殺價。


    “這個價格可以啦,還講什麽價,南雪,看哪個鎖合適,再買個鎖就好了。”阿爸又指著那一堆鐵質的、膠質的鎖說道。


    此時,阿媽的臉拉得老長,陰沉沉的,鬢角的青筋仿佛馬上就要爆出來。


    老板見機又給南雪拿來了鎖頭,南雪選了個直接安裝在座位下的固定鎖,老板三兩下又給安裝好。


    “我先騎走了,你們倆隨後啊。”阿爸自顧自地溜了,留下一臉問號的南雪和一肚子怒氣的阿媽。素養一直很好的阿媽,隻得從口袋裏掏出本就沒多少的紅色鈔票,付了錢,便領著南雪往家裏走去。


    也就十五分鍾左右,南雪和阿媽迴到了家,隻見阿爸早已把單車放著,門打開著,自己在裏麵斟茶喝得正歡。阿媽沉著臉,做自己的事去了。南雪站在門口,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這輛嶄新的單車,平靜的心裏開始泛著若隱若現的激動情緒,她伸出右腿,一橫跨,便穩穩地坐在了單車上,座椅的高度設置得剛剛好,她的腳板正好可以平放在地麵上。又輕輕地捏了捏刹車,確認沒什麽問題後,輕手輕腳地推進家裏去,放在客廳的右邊,阿爸的摩托車外邊。之後,便上去陽台收了衣服,被太陽曬得香噴噴的薰衣草味兒的嶄新的校服,南雪捧在手上,輕輕聞著,開始期待初中的生活。又下樓整理了書包,把新買的五毛一張的塑料透明書皮和筆記本、藍色筆芯的圓珠筆放進新買的玫紅色帆布雙肩包裏。


    這玫紅色的書包和文具,是阿媽帶著買的。當時,南雪一眼就看中了店門口的米色帆布包,阿媽一喊,說讓看看這個玫紅色帆布包怎麽樣,阿媽的眼神裏,透著“滿意”二字,南雪迴頭望了望外邊米色的帆布包,不吱聲,隻是點了點頭。


    “來,跟老板拿著。”阿媽示意南雪去取那個將來要陪伴三年的自己並不喜歡的書包,她懶懶地從老板手中接過,心裏卻透著一股無奈和不堅持主見後對自己的厭惡。可是,她知道,下一次,再下一次,她還是會選擇聽阿媽的話,因為,自己的意見仿佛是不成熟的、沒有眼光的,說出來的話,又是遭到阿媽的一頓否定,剛開始還說,後麵,否定得多了,南雪不想再去麵對否定後的自我懷疑,便也就不提自己的看法了,隻由著阿媽為自己決定大多數的事情,甚至全部的事情,包括買衣服之類的。


    說起買衣服,阿媽喜歡給南雪買與年齡不相稱的服飾,卻常常自顧自地對外人炫耀自己眼光好,找得一身十分適合南雪穿的衣服。阿媽平日裏喜歡逛中年女性服裝專賣店,隻見她興高采烈地進去試了又試,末了,喊來坐在角落上的椅子半天的南雪,說道:


    “來,南雪,去試試這件外套,看合不合身。”


    “好,阿媽。”南雪看著那件玫紅色的羽絨外套,不禁陷入了沉思,心裏暗暗反駁阿媽的眼光。阿媽,我才十二歲,你帶我來三四十歲的店裏買衣服,真的合適嗎?


    南雪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外套穿上,沒有去看鏡子裏的自己,而是在阿媽麵前晃了晃。


    “嗯,非常合適,就買它來了,多合適。穿上臉色都紅潤了。”阿媽滿意地付錢去了,留下南雪一臉無奈地呆滯在原地。能不紅嗎?整件外套都是玫紅色的,把世間所有的大紅大紫都穿在身上了,就怕紅得不出名了。


    阿媽對南雪生活上的瑣事,很上心,也基本都插手了,她一邊享受著當家長的樂趣,一邊享受著自己為孩子做決定後的成就感,卻渾然忘了,小孩子也需要全方麵地去培養自主的能力,她們也需要去培養自己對美醜的判斷、對是非好惡的覺察、對世間萬物的感悟,是的,這些她們統統需要去培養,可惜的是,一個萬事都插手的父母,隻會培養出一個看似長大實際上能力卻極低的成人,我們俗稱的“巨嬰”。而後果也是極其嚴重的,那就是,長大後的孩子,十足是一個沒有自信、沒有主見、害怕做決定的懦弱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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