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桉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也開始訴說與卷宗記載大相徑庭的內容。


    陳桉與葛玉娘不熟,被羈押後,堅決不承認與葛玉娘通奸,更不承認合謀毒殺王品連。


    但柳錫年卻用葛玉娘的供詞逼他認罪,見他拒不認罪,便對他大刑伺候。


    陳桉悲聲道:“我雖是民兵教頭,身子骨比一般人硬朗些,但也扛不住連番的酷刑……後來,縣太爺答應我,隻要認罪就不用再受刑……大人,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啊,大人!”


    劉善心中不免有些同情,可從未受過刑罰的他又做不到感同身受,他暫時隻能盡快查明案件,還冤枉之人以清白。


    他看著卷宗上的記錄,繼續詢問:“這上麵寫的,你從金華縣三七藥鋪孫掌櫃那裏購得砒霜,然後轉手交給葛玉娘,讓她伺機毒殺王品連……”


    陳桉突然激動地打斷道:“我沒有,我從來沒買過什麽砒霜,這是縣太爺逼我說的!”


    劉善聞言,轉頭看向何瓊。


    何瓊也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瞬間秒懂小書吏的眼神,“如此看來,這個藥鋪的孫掌櫃,便是此案的第三關鍵人物。”


    “!!!”


    劉善嚇壞了,在心底狂吼:“何瓊,您老人家可千萬別再這麽說了!”


    何瓊口中的第一、第二關鍵人物,一個死亡一個失蹤,如今他又“命名”了第三關鍵人物……


    劉善有種不祥的預感,恐怕這個孫掌櫃,也是兇多吉少了……


    這時,何瓊看向身邊的親兵隊長,吩咐道:“你現在派人去三七藥鋪,把孫掌櫃請過來。”


    親兵隊長剛想應下,卻被劉善打斷了:“大人,派人去請恐怕不妥,萬一半路被柳知縣阻攔,恐怕會橫生枝節。”


    何瓊想了想,覺得劉善說得在理,便吩咐親兵隊長:“把人都帶上,我們去三七藥鋪,見見這個孫掌櫃。”


    見事情真有了轉機,陳桉跪在地上用力磕頭,“大人,小人真的是被冤枉的,求大人給小人做主啊!”


    直至他被獄卒架走,他仍掙紮著朝劉善等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喊道:“大人,小人給您磕頭了!大人,小人給您……”


    一行人馬不停蹄,腳步落地,隻用了片刻時間,就趕到了三七藥鋪。


    然而,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藥鋪門頭掛滿了白布和白色的燈籠。


    糟了!


    劉善內心一緊,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了,急忙跑了進去。


    何瓊歎了口氣,有些不太情願地捧著肚子,也快趕了幾步。


    藥鋪內,人群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交談,每個人的麵色都挺沉重,偶有哭泣抹淚之人,應是逝者親屬。


    劉善來到棺槨前,非常鄭重地行禮。


    幾位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的人,頓時哭得更兇了幾分。


    其中一人迴禮後,起身遞香,同時略微疑惑地問道:“敢問……您也是家父的好友?”


    劉善先上香,然後才輕聲問道:“敢問逝者是……誰?”


    那人更加疑惑了,答道:“逝者乃是家父。”


    “……”


    劉善隻得說明來意:“我們乃是滄州府衙官差,前來找孫掌櫃的。”


    見是官差,那人不敢怠慢,急忙躬身行禮道:“他就在您麵前。”


    劉善挺不喜歡這個人的,說話隻說一半,剩下一半靠猜。


    隻是關係到案情,他也不好直接甩臉子,而是耐著性子問道:“棺槨裏?”


    “正是。”


    劉善聞言,徹底麻了,這何瓊簡直就是何毒奶!


    這時,何瓊終於氣喘籲籲地走了過來,他直接問道:“孫掌櫃可是被害身亡?”


    那人眉頭一皺,有些不喜,他父親享年八十五歲,壽終正寢,嚴格來說,已經是喜喪了。


    這人是怎麽說話的?太沒有分寸感了!


    他敷衍地拱拱手,隨口問道:“本人孫萬缸,不知你是何人?”


    隻見刀光一閃,一柄冒著寒氣的腰刀,架在了孫萬缸脖頸上。


    “大人問什麽,你就答什麽,再敢廢話,讓你腦袋搬家!”


    何瓊示意親兵隊長把刀收起來,接著露出和善的笑容,輕聲道:“本官滄州府衙主事,何瓊。”


    麵前之人,竟是府衙主事?


    孫萬缸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親兵隊長突然喝道:“速速迴答!”


    “噗通!”


    孫萬缸一屁股坐在地上,顫聲道:“家、家父壽終正寢,非是被害身亡。”


    “當真?”


    何瓊笑得愈發和善了,但在孫萬缸看來,笑容裏有大恐怖!


    “千真萬確,我們全家都會醫術,豈能分辨不出死因?!”


    劉善有些無奈,家屬說是壽終正寢,那他們便沒了驗屍的理由,總不能硬來吧?!


    然而,何瓊卻讓他見識到了古代官差的跋扈。


    “你,去把棺槨打開。”


    孫萬缸愣了下,難以置信地問道:“大、大人,您說什麽?”


    何瓊:“開棺,驗屍!”


    孫萬缸拒絕的話都到嘴邊兒了,卻又硬生生止住了。


    那柄冒著寒氣的腰刀,又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快…快開棺,趕緊的!”


    孫萬缸是長子,父母歿,長子掌家,更何況在數柄腰刀的脅迫下,孫家人縱有千般不願,但還是七手八腳地掀開了棺槨。


    劉善強忍著內心的不適和空氣中的異味,探頭瞥了一眼。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安靜地躺在棺木裏,除了臉上有些屍斑,瞧不出其他異常。


    何瓊不願看屍體,他輕喝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去驗屍!”


    孫萬缸盡管不是仵作,但基本的驗屍能力還是具備的。


    他先是鄭重地對屍體磕了三個響頭,接著伸手有序地按壓屍體的骨骼,然後按壓屍體腹部。


    “大人,家父……骨骼完好,內髒完好。”


    親兵隊長點點頭,證明孫萬缸沒有說謊。


    何瓊:“繼續吧。”


    孫萬缸依次抬起屍體的四肢,“大人,毛發、指甲皆沒有中毒跡象。”


    親兵隊長再次點頭。


    孫萬缸深吸一口氣,嘴裏念叨:“被逼無奈之舉,請父親不要害怕,更不要記恨兒子……”


    念叨三遍之後,他上前掀起屍體嘴唇,露出發黃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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