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長劍,直從曉華年頭頂劈下。


    左左及時出手,替曉華年用劍鞘擋下了這致命的一劍。


    另一隻手死死握著言璟舉劍的手腕,還未緩過來的左左,強行平複下慌張亂跳的心髒,努力放緩語氣,她好聲好氣地勸阻道:“殿下,切莫意氣用事,如今這人脖子上頂著的不僅是他自己的性命,還有殿下你的性命。”


    言璟攥著利劍不肯放下,那雙盯著曉華年不放的眼眸中,燒著風吹不熄、水澆不滅的熊熊怒火:“鬆手!”


    “殿下!”右右站到左左身邊,一同與她將曉華年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殿下,你就這樣把他殺了,那祁醫師豈不是白白送死了。”


    曉華年放下手裏的茶杯,輕推開身前用性命護著自己的兩位。


    他十分淡定自若地抬眼,直直對上言璟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宛如夜裏亮眸的惡狼般的眼神:“我知道你很生氣,正如當初,我親眼看著師傅死在懷中,卻無能為力,那時我心中與你現在一樣,隻有一個念頭,便是將害死她的人,千刀萬剮。”


    “而害死她的,就是你的舅舅、我的師兄。”


    言璟剛動嘴,曉華年立即開口打斷:“你是想說,來梧不是這樣的人?”


    指尖敲著漆黑的扶手,曉華年挺起身子,若有所思地細細端詳著言璟的臉。


    看著看著,他突然笑出了聲:“我與來梧,同窗數年,而你,又見過你的好舅舅幾麵呢?”


    丟掉長劍,言璟急聲道:“孤雖不曾與他相識多年,但孤卻知,不眠不休,不收取任何好處報酬,隻為行善救人的他,絕不可能會是你們口中所說的忘恩負義之人!”


    言璟的情緒,愈發激動:“他本可以在山中藏一輩子,叫你永遠都找不到他,可他卻因治病救人,寧願冒著被你發現追殺的危險,也要跟著上官庭一起,常年流轉奔波於各處戰場,隻讓那些因戰亂而受苦受難的將士、百姓,能在身體上盡可能地少受一些痛楚,能多看幾日世間百態,便為他們,與閻王多搶上幾年的壽數。”


    漸漸地,言璟的眼角開始發紅,連帶著他的聲音,也慢慢開始顫抖:“他救了那麽多與他毫無幹係的人,又怎會親手殺了對自己有撫育之恩的師傅!”


    “知人知麵不知心。”


    往後一靠,曉華年淡然道:“你說得不錯,他是救過了很多人,甚至還也救過我,但同樣受過師傅教誨的不止有他,還有我,說起對師傅的情意,我可不比他少半分。”


    聞言,言璟嗤笑道:“畢竟,沒有多少人能像曉閣主一樣,在自己師傅死後,到處宣說,她是自己早亡的妻子,並頂著她的名號,到處招搖撞騙、騙吃騙喝。”


    曉華年的指尖繼續敲打著扶手,但一下更比一下重,其眉頭朝眉心深深蹙起,像是在努力迴憶某些陳年舊事。


    一邊在心裏默默盤算著,曉華年一邊啟唇說道:“我記得,你的那份獅子頭,我可不是空手白拿。”


    沒多久,眉頭漸平。


    曉華年閉下眼睛,長歎了一口氣。


    隔了近半刻,曉華年方才接著侃侃而言:“你不必對我咄咄相逼,最初麵對師門眾人,我也是你如今這般據理力爭,無論旁人如何紛說,我始終不願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也曾幾度逼問來梧,試圖從他口中尋求出一絲一毫的真相。”


    拿起茶杯,曉華年淺飲一口:“但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來梧卻一直對那日在藏書閣內發生的一切,閉口不談。”


    “那個時候,我隻是思弦閣內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小弟子,我沒有家世背景,亦沒有父母兄弟,既上不了公堂,也查不了案。”


    “來梧出逃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選擇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他來梧就是殺害師傅的真兇。”


    “日子久了,竟也真的相信了。”


    幾縷墨發從耳後滑至臉側垂下,露出了裏麵已經花白的鬢發。


    曉華年站起身:“靠著這份恨意,我找了他很多年。”


    “這些年的日日夜夜,我都盼著能夠將這份恨意親手了結。”說著,曉華年拿出懷中護了數日的藥,“直到看著來梧在師傅碑前自刎,我卻未曾嚐到半分大仇得報的痛快,或許,嘴上騙過了自己,但騙不了本心,亦或許,在見到師傅倒在來梧腳下的一刻,我便早就已經相信、已經清楚,來梧不可能會是殺害師傅的真兇。”


    “而這現在的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借著旁人,自己給自己造的一個謊,至於來梧,不過是我為自己的無能、無力,尋的一個替死鬼罷了。”


    事到如今,曉華年幡然醒悟。


    他對祁平從來都不是所謂的恨,而是身為師弟,卻隨著旁人一起將師兄一腳一腳踩黑的愧疚。


    迫不及待地把藥塞給言璟,曉華年慌裏慌張,語速極快地交代道:“每日服下五粒,等藥吃完,你體內的毒也就解了。”


    言璟迷糊地接過藥,又迷糊地望著曉華年連跑帶跳地離開。


    一旁的右右與左左,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一臉的摸不著頭腦。


    坐在床榻上,昏昏欲睡的賀蘭翾和蘇京墨,在聽完曉華年的絮絮叨叨,紛紛倒下。


    一番激情講述後,沒能得到徒弟的掌聲與安慰的曉華年,備受打擊。


    “醒醒,快醒醒!”板著臉,曉華年拽了拽賀蘭翾的手,又撓了撓蘇京墨的腳,“床塌了,天塌了,快醒醒!”


    但即使這樣,已經睡得不知天地為何物的二位,依舊沒能給出曉華年所期待的反應。


    曉華年氣急敗壞地大罵:“逆徒!逆徒!”


    說完,曉華年被一腳踹下了床。


    “啊……”


    “我的……我的腰……”


    曉華年扶著床邊,十分艱難地爬起:“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真是膽大包天!”


    “嘶……”曉華年努力且小心地往房門口挪,“我這一把老骨頭,差點沒給踢散架。”


    等門外徹底沒了聲音。


    ‘睡著’的賀蘭翾突然說話:“你下腳真狠,他可是我師父。”


    閉眼睛的蘇京墨,答道:“又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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