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屏風,裏頭是言璟,外頭是上官庭。


    上官庭坐在從灶房搬來的小板凳上,拿著鐵夾往暖爐裏添炭,時不時抬眼望向屏風上倒映的黑影。


    言璟泡在木桶裏,閉著眼睛。


    他肩膀處那片血紅的茶花,經熱氣蒸騰,顯得愈發嬌豔,恍若真正的、盛開的,富有生機,長在高枝上的一撚紅。


    明明是剛燒開不久的熱水,言璟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咳咳……咳咳咳……”言璟咳得很用力,幾滴鮮血墜在水麵上,瞬間散開溶水。


    上官庭丟下手中的鐵夾,站起身匆匆在衣襟上擦了兩下手,疾步走向那道影子。


    他站在屏風外,問:“阿璟,我能進去瞧瞧你嗎?”


    言璟睜開眼,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他強打起精神,迴道:“進來吧。”


    上官庭有意避開木桶裏的春色,低頭側目。


    “你怎麽還害羞上了?”言璟趴在桶邊,看著上官庭畏手畏腳的模樣,隻覺好笑,“你我可是泡過同一個溫泉池的。”


    上官庭扭過頭,耳根紅得厲害:“不一樣。”


    言璟好奇道:“有何不同?”


    話音未落,言璟恍然大悟道:“大小不同。”


    說完,言璟笑出了聲。


    而上官庭索性背過身,垂放在兩側的手緊緊捏著衣擺:“不是。”


    他從懷裏拿出一個瓷瓶,背身小步小步退到桶邊:“藥丸。”


    上官庭的手在言璟麵前舉了好一會兒,言璟遲遲沒有伸手去接,也沒有開口說話。


    “阿璟?”上官庭以為是距離不夠,又往後退了一步,結果撞上桶壁,差點摔進桶裏。


    萬幸,上官庭及時扶上桶邊放置的桌台,穩住了身形。


    他再次喚道:“阿璟?”


    “上官庭。”


    言璟抓上上官庭的手腕:“我疼……上官庭,我好疼……”


    等上官庭轉身,言璟身下有大半的水被染成了紅。


    大片的紅映入眼簾,上官庭眸光一顫,哽咽道:“我去給你找醫師。”


    言璟搖搖頭,抓著上官庭不肯放手:“沒用的,找醫師沒有用的。”


    “你抱抱我。”


    言璟流下淚,懇求道:“你抱抱我。”


    隔著木桶,上官庭將言璟擁入懷中,他摸摸言璟的後腦勺,輕聲安慰道:“有用的,我派人去找祁平,他的醫術精湛,一定能救你。”


    言璟的下巴擱在上官庭肩頭,聲音沙啞如鋸木:“找不到了,找不到祁平了。”


    言璟抬起雙手,牢牢環抱住上官庭的脖頸,放聲痛哭:“他死了,祁平死了。”


    “上官庭,我沒有舅舅了。”


    “我也……我也快死了……”


    上官庭拍拍言璟的背,哄道:“不會的,你不會死,我會救你,我一定能找到法子救你。”


    “城外有座長生塔,那裏供著很多神像,我去給你點燈祈福,為你供奉。”上官庭埋入言璟的頸窩,喃喃說道,“他們會保佑你的。”


    一字一字說完,上官庭又道:“可是我殺了很多人,他們會願意顯靈嗎?”


    言璟捏著上官庭的後頸:“你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上官庭親了親言璟的耳廓,貼著他的臉:“若是得還清我手上的殺戮罪孽,我願意接受一切報應。”


    上官庭原是不信這些。


    昔日裏,上官庭在神像麵前磕破了頭,求了一夜又一夜,但事實是,它們沒有顯靈。


    再後來,比起將願想寄掛於這些虛無縹緲的神佛,上官庭更願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劍。


    隻因神佛平不了動蕩危己的邊疆,也救不了身陷囚牢的親眷。


    可若是到最後真沒別的法子能救言璟的命,而轉去求神佛有用的話,別說是丟棄手中的刀劍,哪怕是投上所有的錢財,甚至所有的壽數,上官庭也是願意。


    他唯求言璟能無病無災、平安喜樂。


    言璟帶著鼻音,問:“你傻不傻?”


    上官庭答道:“救你,不傻。”


    這樣的上官庭,從前隻出現過在夢裏,他對言璟越好,言璟越是覺得不真實。


    言璟的手像是長在了上官庭的手腕上,怎麽都分不開,上官庭給言璟穿衣裳的時候是,賀蘭翾來給言璟診脈的時候也是。


    賀蘭翾受不了他們倆這副膩膩歪歪的模樣,把完脈,簡單說了兩句,半刻不耽誤,賀蘭翾立即拔腿就走。


    關門時,賀蘭翾邊罵邊把門摔得砰砰作響。


    蠟燭熄滅,言璟躺在上官庭的懷裏,雙手攥著身下人的衣襟。


    伴著心跳聲,言璟聽著上官庭的歌聲。


    哄睡的童謠唱了一遍接一遍,言璟依舊精神抖擻,絲毫沒有要入睡的意思。


    待上官庭的聲音染上倦色,言璟意猶未盡地說道:“點上香吧。”


    助眠的香煙飄起,不出一會兒,言璟便陷入夢境,沉沉睡去。


    迴到房間的賀蘭翾,嘴裏還在罵:“他們太過分了,完全沒有把我當人看!”


    蘇京墨給賀蘭翾用帕子擦幹腳,拍了拍他的小腿肚,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快上床睡覺。”


    賀蘭翾往裏邊一滾,繼續念叨:“下次你得陪著我一起去,不能隻讓我一個人受罪。”


    蘇京墨躺在賀蘭翾旁邊,拉上被子將兩人蓋住:“再囉嗦,迴你自己床上。”


    賀蘭翾鑽入被子,悶聲拒絕:“不要。”


    蘇京墨剛閉上眼睛,突然腳下一涼。


    他的手伸進被子,一把拎起賀蘭翾:“你還想幹嗎?”


    賀蘭翾掙紮道:“我就打開點口子透透氣。”


    蘇京墨張嘴,還沒說話,敲門聲響起。


    賀蘭翾討好地笑笑:“有人找,你去開門。”


    蘇京墨認命地掀開被子,披上外衣,穿上冰涼冰涼的鞋。


    開門看見是上官庭,蘇京墨轉頭去喊鳩占鵲巢的賀蘭翾:“找你的。”


    次日清晨,言璟猛地睜開眼,轉頭看著還在熟睡的上官庭,他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坐起身,言璟不小心錯拿了上官庭的靴子。


    他的靴子拎在手上沉甸甸的,言璟不由自主地將靴子反了過來,果然,上官庭的鞋底沾著不少濕泥。


    言璟放下靴子,側頭看了看睡覺的上官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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