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璟的跌落懸崖,完全是意料之外,而上官庭,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當言璟問元離,為何要把他一起拽下懸崖時,元離給出的答案,叫人覺得意外,卻又讓人覺得這並不意外。


    他說:我元離記仇,你射我一箭,我自然是要找你報仇的,那時就有這麽一個報仇的機會擺在眼前,我當然要抓住機會,為自己報仇。


    之所以說,元離的迴答並不意外,是因為,元離會選擇冒險去做一個隨時可能沒命的臥底,也是為了報仇。


    報仇,是支撐他這些年活下來的唯一念頭。


    如今,活下去的念頭像朵焰火,從升空到綻放,再到熄滅,直至飄散成灰。


    它化作風,灑了一地。


    元離試圖去撿,但他看不見。


    原本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心,突然一下子就空了。


    萬物寂靜之際,元離甚至能聽見,寒風在他身體裏迴響。


    他們三人,落腳於一座小村莊。


    這個村莊距離他們掉落的湖泊,不到十裏,是元離早在幾天前便踩點看好的地方,而且,為了方便,他還在村莊內買了間小院子。


    從湖泊裏爬起,他們趕路頂著月光,等到達村莊,已是照著日光。


    身上濕噠噠的衣裳,先是被體溫烘著,後是被太陽曬著,這會兒穿著不但不覺得涼,反倒有些熱。


    “你就準備了一套衣裳?”言璟看著元離手上的衣裳,疑惑問道。


    元離反問:“不然呢?”


    “本就沒打算有你們倆啊,何況,你們的衣裳不是已經幹了嘛,再說了,我這衣裳又醜又舊,怎麽好意思給殿下您穿,小心別刮傷了您尊貴的身體,還是留著給我自己穿吧。”


    揭去假麵的元離,如同掙脫韁繩般,沉穩什麽的,全部被他拋諸腦後。


    元離買下的小院,共有三間房。


    一間灶房,一間茅房,還有一間會客與睡覺並用。


    等元離換完衣裳,迴來便見言璟與上官庭站在床邊,不知在嘀咕些什麽,他湊了過去。


    小小木床邊,三人排排站。


    言璟問:“怎麽睡?”


    元離甩甩衣擺,當著另兩位的麵,雙手墊在頭下,蹺著二郎腿,在木床上打起了盹。


    雖然沒有說話,但元離已經用行動表明了他的態度。


    言璟拽著上官庭往外走:“別擔心,我有錢,我們去買間比他大百倍的院子。”


    他們一連著問了好幾家,沒一人肯將自家屋子賣給言璟,甚至還有人將言璟當作騙子,提著掃帚就是一頓趕。


    “快跑快跑!”言璟拖著上官庭,撒腿就是跑,他邊跑邊大喊,“刁民!一群刁民!”


    上官庭跟個大布娃娃似的,任由言璟拖拽。


    逃至村莊最南邊,一老婆婆拿著掃帚,掃著院門口的枯樹葉,言璟他們經過時,一不小心,將老婆婆好不容易掃到一塊的樹葉堆,給一腳踢散了。


    對上老婆婆那渾濁的雙眼,言璟有點心虛,正琢磨該如何開口時,老婆婆丟下掃帚,朝他走來。


    “幺兒,幺兒,是你嗎?我的幺兒。”老婆婆哽咽道。


    言璟僵在原地,在老婆婆快要碰到他時,上官庭伸出手想要阻攔,但言璟製止了。


    老婆婆牽住言璟的手,睜大眼睛,湊近去瞧他的麵貌:“幺兒,是你嗎?幺兒。”


    她揉揉昏花的左眼,試圖將眼前的迷霧擦去,但好像沒有什麽用。


    “年紀大了,不中用了。”老婆婆探出手,言璟低下頭,她的手摸上他的臉頰,“幺兒,我的幺兒。”


    “二十年了,你怎麽才迴來呀……”


    “阿娘熬了這麽多年,就是想著再看看你。”


    老婆婆的眼角漸漸濕潤:“我的幺兒。”


    “他們都說你死了,隻有我知道,我的幺兒最是孝順,才不會丟下阿娘一個人,去那空落落的陰曹地府。”


    “嗯,阿娘,我迴來了。”言璟應道。


    謊言,或許並不是一個好東西。


    但若是因為一個謊言,就能讓一位年邁的母親,在最後的日子裏,能有點盼頭,哪怕是片刻,也是好的。


    老婆婆笑了笑,然後看見言璟身上的血,瞬間慌亂:“血,怎麽有血?幺兒,你受傷了?是誰欺負你了?告訴阿娘,阿娘去收拾他!”


    言璟哄道:“我沒事,不疼。”


    “怎會不疼,衣裳都爛了。”老婆婆拉著言璟就往屋裏帶,“來,讓阿娘好好看看。”


    拗不過,言璟便隨老婆婆一起走進了她的小院,上官庭緊跟其後。


    院子裏散養著幾隻老母雞,它們見到生人進入,紛紛探起了腦袋。


    老婆婆的屋子不大,但非常幹淨亮堂。


    她讓言璟坐在矮木凳上,迴頭準備去取東西時,與上官庭撞上。


    “這……幺兒,他是你帶迴來的朋友嗎?”


    言璟點點頭:“他是我朋友。”


    “小郎君長得真俊,你也坐,快坐。”老婆婆又拿來一條木凳,招唿著上官庭坐下,“既然是幺兒的朋友,那就當迴家了,別跟老婆子我客氣。”


    言璟和上官庭,兩位十分大隻的少年郎,坐著小木凳,一雙長腿稍顯拘謹,他們共同目送著老婆婆走出屋外。


    趁著沒人,上官庭問言璟:“我是你朋友?”


    言璟挑了挑眉,故意迴道:“不是嘛。”


    上官庭撇開視線,抿著嘴。


    兩刻後,老婆婆端著一碗搗碎的草藥,走了進來。


    瞧出氣氛不對,老婆婆問道:“是我手腳太慢了?”


    言璟幹笑道:“不是不是。”


    他用手肘懟了懟上官庭:“他這個人就這樣,棺材臉。”


    “幺兒,不能這麽說。”老婆婆語重心長地說道,“棺材,可不是能隨便拿來玩笑的。”


    言璟、上官庭相互看了一眼,同聲道:“是。”


    兩人的衣裳褪到腰間,老婆婆看著他們的傷,心疼道:“幺兒啊,你真是受苦了呀,這樣多,這樣深,該得多疼啊。”


    “咱以後不出去了,就待在家裏,哪也不去,阿娘養著你。”


    上藥時,老婆婆的手不停發顫,怕言璟會喊疼,她每上一點藥,便給他吹兩下傷口。


    “阿娘不盼著你掙大錢,就念著你能平安。”


    “平安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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