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小的時候,我們這群狗屁不懂娃娃,絕大多都還光著屁股,赤著腳。我和哥也是光屁股赤腳隊的一員。普遍的男孩子的可能是習慣了,就這麽上身穿一件衣服,下麵掛著鈴鐺,在眾人麵前走來走去,不覺得臉紅,大家相互看習慣了。也可能因為營養不良,大家都發育遲緩了,沒有被喚醒的性意識,還沉睡著,不知男女之事。


    男女孩子,下了課,隨便就小便,隻是男孩子站著撒尿,大家嘻嘻哈哈,看誰的尿的揚程有多高有多遠,女孩子是蹲著拉尿,一些調皮搗蛋的男孩子,就會貓著腰看看女孩子撒尿的樣子,女孩子也沒什麽不好意思。那時,大家嘴角處還時不時流著憨口水,似乎隻知道,男女的主要區別,就是看撒尿的動作不一樣,站的是男的,蹲著的是女的。


    我們這些孩子天天能看到的牛馬羊豬狗,從來不穿衣服,在村裏或山間,邊走邊拉尿屎。有時候,咱們也認為自己也和那些畜牲差不多。漸漸地從大人們嘴裏學來兩個詞語,公母,公羊公豬公狗公牛母狗母羊母豬,才會區別。


    有時候問父母,說我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父母的迴答十分簡單:“石頭縫裏出來的。”這種迴答讓我們迷糊了,在沒讀懂這個世界時,隻能是半信半疑。


    小時候,把狗當朋友。直到發生兩件與狗的事,才對狗由喜歡到害怕。


    那時,我們這些小屁孩好奇好熱鬧。村裏的一條高大的老狗和一條年輕瘦弱母狗談戀愛,兩條狗的頭朝著不同方向,雙方的屁股卻連在一起。聽大人們說,這叫:“狗連肛”,它們為什麽要這樣幹活?我們小孩不明白。我看到兩條狗都抖著紅紅的舌頭喘氣,舌頭一前一後地哆嗦著,兩眼是紅色的。高大的老公狗拖著年輕的母狗往前走,母狗因為身體小,隻得後退著,嘴裏還呻吟著人類聽不懂的聲音,我覺得母狗被公狗欺負了,我的判斷是母狗痛苦了才這個樣子。我拾起一根捧棍,追著老公狗打,希望它放開母狗,不要欺負母狗。令人想不到的是,母狗咬了我的腳,正在我納悶之際,心想這母狗不識好人心,或者是我打擾它假裝的痛苦,公狗齜牙咧嘴,流著涎沫,在警告我的同時,在我的屁股上咬了一口,很痛的,我驚慌逃脫,聽到那狗好像再說:“管我屁事,我也咬你屁股。”


    我頓時懵了,心想,母狗咬傷李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將手伸到熱痛火辣的被咬的地方摸索,有些粘糊的東西在手上,放在眼前,幾個手指都有血跡。


    我生著母狗的氣,搖晃著身子,一手捂著屁股,腳步不均勻地走向自家的茅草房。


    走到門口,隻聽見“嗖”的一下,一口鐵鍋從我眼前飛過,咣當一聲落在地上,土豆像抹了花臉從鐵鍋裏蹦出來,鍋裏冒著熱氣還夾著焦糊味。不一會兒,一隻路過門口的狗,一口就咬住一個大一些的土豆。蘭蘭從門口狂奔出來,雙手卡住狗的脖子,憤怒地吼叫:“這是老娘一天的口糧,放開,放開!”被蘭蘭卡住脖子的狗,白眼外凸,一時接不上氣的狗,失望地鬆開嘴巴,從裏麵滾出一顆土豆。狗夾著尾巴,不時迴頭看看蘭蘭,逃走了。蘭蘭含淚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土豆:“你,王治山,你不吃,也用不著這樣,不就是水煮過頭了一些,你生這氣幹什麽,有本事今天就餓著。”


    “蘭蘭,不是我說你,你是第三次將東西煮壞了,還聲音這麽大。”


    “就這麽大,怎麽了?有本事就別吃。”


    王治山衝過來,就給蘭蘭一個耳光,蘭蘭用手捂住臉,慢慢坐在地上哭。


    這是我記憶中,他們兩個大人第一次打仗,母親悄悄一個人往山裏走。


    王學十:“爹,媽走了,被你打走了,這是我親眼看到的。”


    王治山說:“你在後邊跟蹤,看什麽情況。”


    王學十:“我被狗咬了屁股。”


    “過來我看看,\"王治山掀開學十的屁股,果然是狗咬的傷口。”那狗為什麽咬你?”


    王學十說:“他們玩連肛,大狗欺負小狗,我打了,狗不高興,就咬我了。”


    “能做那活兒的狗應該沒病,不會是瘋狗,來,我用肥皂水給你冼一下。”


    他洗完後,打了一個雞蛋,撒些祛毒散在碗裏,然後塗在我受傷的屁股上。一陣涼意像是凍住了傷,不再那麽痛了。


    王治山打了蘭蘭,又不好意思去認錯也不好意思去找。隻好把艱巨的任務交給王學十。


    我們家的人並不知道蘭蘭去山的什麽地方,蘭蘭受氣時,是不會迴她的老家的,選擇嫁給王治山是她自願的。但王十字知道,她在一個離家較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山神廟\"。當我走進去的時候,蘭蘭跪在那裏哭著,這種哭是\"唱哭\"。蘭蘭發現我在她身後,我小聲說:“媽”,怕打擾她盡情的唱哭似的。她一把將我攬入懷中,又大聲哭唱,淚水把整個臉都淹沒了,她哭唱著:“天哪?我怎麽命苦啊,不是我人不如人,是我命不如人,別人欺負我,自家人也欺我,你爹也欺我。如果我死了,十字怎麽過呀?”


    “我也跟著死,與你一起死,跟著你作伴。我爹不想你死的,他告訴我,讓我偷偷摸摸跟著你,把你請迴家。他吃了一個煮焦的土豆,還噎著喉嚨管跟我說的,他像是認錯了。”


    蘭蘭哭聲變小了,她用袖子擦擦殘餘的淚,用拇指和食指理了理淩亂的頭發,然後三個指頭夾住鼻子,\"哧”地一下子,吹出一沱鼻涕,順手一丟,那沱鼻涕飛出去,還剩餘的被她塗在腳幫上。她又重複清理鼻子周圍的涕,在那裏留下一抹髒兮兮的塵土。


    蘭蘭拉著王學十,在山裏找了一捆柴,說:“空手出門,抱財歸家。”她想著她婆婆王修蓮說的“如果人世間有人謗你、欺你、騙你、侮你······你要忍他讓他不理他·····再過幾年再看他······聚散離合自有因果,緣來緣去莫非緣法·······然後無礙圓通。”


    她一路說服、安慰自己,又迴到現實、冷清、破落、陳舊的茅草屋。灶房是建在茅草屋的前麵,小小的一間瓦房,是王治山在鐵路工作期間建蓋的,立在進屋的右邊,屋頂有一個低矮的煙囪。


    當王治山從自留地裏提著幾個金瓜站在茅草房不遠處,見到煙囪頂端升起一股慢慢吞吞的白煙,在飛燕村上空扭曲旋轉著時,他笑了。他自責到,自己在方圓媒說幾十個女人,都謙棄我成分不好,就蘭蘭跟我這個地主富農,真不應該打她,真不應該。迴到家裏的他,拎起水桶,自覺自願地去井裏挑水。他想多做些事,讓蘭蘭知道,他心中有她,這個家不能少了她。


    這幾天都在瘋傳恐水病死亡機率很高,附近幾個村,有數人得了狂犬病死。死的時候,因喉頭痙攣,像狗一樣叫,說得人們驚恐不安。大家都傳說了,那條在鄉間遊走的瘋狗,是條花狗,黑白相混的狗,是春天生的狗,又叫\"桃花狗\",這種狗最容易發瘋,那段時間人們外出都有意拿著一個棒子,用來防身。


    下午就傳來消息,說來喜和來英被\"桃花狗”咬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病。


    王學十問王治山:“我會不會得瘋狗病?”


    王治山說些安慰的話,態度很堅定說不會的,他心一直認為,那兩隻\"聯肛”的男狗女狗不會有病,如果有病的話,怎麽可能有心情幹\"聯肛”談戀愛這種活計。可心還是虛,到地裏找了幾隻斑蝥來,用瓦片烘幹給王學十吃,說是消炎的,沒說治恐水病。


    來喜和來英是在路邊被咬的,已經發病了,像得了重感冒似的,不敢出門,又怕風雨又怕光,更怕別人說到“水”的事。兩個人一聽見與“水”有關的事,就喉嚨難過,痙攣,氣道變狹,那種嗆咳聲,真有點狗叫的聲音,搞得人們都不敢接近他們姐妹兩個人。來英找的男人是上門來的,是個外鄉人,如今自己已有身孕了。來喜他爹到公社醫院找醫生,醫生告訴他:“沒有疫苗,沒有特效藥治,必須隔離,防止人咬人,又傳上病。醫生不敢來,絕望的來喜他爹隻好將姐弟兩安排在山裏的一間破廟裏。他說:“兩個娃,你們都是我親生的,我不希望你們發病後咬到別人,這裏沒風,也沒光,也沒流水。”聽到“流水”,兩人又犯病了。“爹會找草藥醫生給你們治,爹不會不管,聽說王十字被狗咬,他爹找藥給他吃,也沒聽說犯病,怕水什麽的,可憐兮兮,我的兒啊!”又說到水的話題,姐弟倆發出似狗非狗的聲音。來喜他爹心碎無奈之後,病急亂投醫了,他來到王治山家,央求道:“治山,請你行行好,治治來喜和來英,公社醫生也無法了,求你死馬當活馬醫,不管怎樣的結果我都不怪你。聽說早年你媽會治。治好了就是再生父母!”說著來喜他爹“卟通”一下跪在王治山跟前,這可嚇著王治山,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跪自己,他急忙扶起來喜他爹,說:“使不得,快起來,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能跪別人,你跪我,會讓我折壽的。”


    來喜他爹頭低著不起來,說如果王治山不答應就不起來。來喜他爹,也是個老民兵,鬥過很多人,包括王修蓮王郎中也被他弄在地上跪過,他還曾經將磁碗的碎片和花椒刺放在王郎中的膝蓋下。這個過往的事,王治山知道。


    “我答應,你起來吧!”王治山說是。來喜他爹欣喜地站起來,目光期待著王治山。


    “我媽治瘋狗病的那本書被你和普大船燒了。”


    “啊呀,我的媽呀,我的王郎中,當時我對不起你呀,破四舊那些日子,我逼你跪磁跪碎片,還燒了你的醫書。”說著,他又跪在王修蓮王郎中的遺像前,又是哭又是自責又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我呀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報應啊!報應。”


    “你也別急,雖然你燒了我媽的醫書,但我聽我媽說過,一個治狂犬病的藥方。管不管效,我不敢肯定,我兒子十字前久被狗咬,我給他吃過斑蛋,現在倒好好的。來喜可以吃,來英是懷孕了,不能吃,吃了會墜胎。來英可以吃別的。”


    此刻,王治山想起昨夜的夢,心情沉重起來。夢裏,一個病人要紮銀針,是治財紮,王治山不放心他紮,還批評了王治財。王治財不聽,在一個病人背部第一針紮對了,深度也合適,紮第二針因為王治財帶著情緒紮針,一下紮深了,病人氣胸而痛苦,前胸還冒著一片鮮紅的血跡。這個夢沒結束,又見到一個學醫的同行,誇獎自己有一具真人活體標本,這個人體標本躺在地上,肌肉脂肪骨骼格外分明,全身都解剖開了;這個解剖男性標本眼睛會動,有表情,又驟然下起雪來,滿地積雪,有二十多少公分。這個標本變成一隻巨大的毒蠍子,在地上跳,後被王治財放在馬車上,王治財又將王十字抱在車上,馬車飛奔而去,不一會兒,車馬聲都聽不見了。


    這個夢召示什麽,王治山心頭一點底沒有。


    剛才這一幕,這個老民兵的上門女婿是看在眼裏的。他發話了:“讓來喜吃,來英有我的娃娃,她用點醫院裏開的藥。”


    藥方是王治山說的,來喜他爹就找斑蟊給她吃,服後,小便裏,拉出些瘀血塊,他爹說,那是來喜身上的小瘋狗,被斑蟊打下來了。


    遺憾的是,來喜活下來了,來英卻死了,為此來喜他爹和上門女婿大吵大鬧之後,這個上門女婿就從這個家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後來他的家人來過來喜家尋找,飛燕村有人懷疑,來喜他爹因仇恨,暗殺了這個上門女婿。誰告狀,誰舉證,因無人告,至今便不了了之。


    由於各村反映有人死於恐水病,公社下了道死命令:各村各寨不得有誤,必須把狗滅了,如果公社派人來滅,五元一顆子彈。狗一律深埋。沒滅狗的,罰款一百元。


    接到命令這一天,全村人不出山幹活,飛燕村開始滅狗運動,村長和赤腳醫生黃寶石挨家挨戶現場滅狗。一時間,這個村子狗叫聲一片。王學十家的狗是個黑白花狗,大家都怕這個所謂的“桃花狗”,大家見到都遠遠躲著。王學十與狗較親熱,他來到了花狗身邊,花狗搖晃著尾巴,嬉皮笑臉地從王學十褲襠下鑽來鑽去,偶爾還伸粉紅色的舌頭舔王學十的臉。王學十用手順著花狗的頭向身後梳理毛,他與狗說話:“小花,今天你要死了,村裏所有的狗都要死,你沒犯法也得死。過去有皇帝時,有人犯法,要誅連九族。你們狗家族因病咬死人了,你無辜的要當陪葬品。今天你要死了,我拉堆屎給你吃,這是你最後一頓飯,叫斷頭飯。走,我送你一頓好飯,別餓著肚子上路。”


    小花像是聽懂了王學十的話,垂著頭,趴在地上,眼淚汪汪的。王學十拉的屎小花也不吃。這時,赤腳醫生黃寶石和隊長來了,寶石扛著一根竹竿,竹竿頂端有個鐵絲圓圈,有一頭握在手裏。小花衝上去執行它最後的任務,“汪汪”地叫,一種要咬人的樣子。黃寶石說:“這個豹子吃的,老子今天就來給你滅了。”黃寶石在別村參加過滅狗。他把竹竿伸向狗頭,一個鐵絲環套住小花的脖子,小花奮力反抗和嚎叫。我看到小花的無助與絕望。寶石用手拉緊鐵絲,小花翻著白眼,掙紮著,伸出長長的的舌頭,沒有了聲音。王學十不敢看狗慘死的最後樣子,用手遮著眼。當聽到黃寶石說:“王治山,來簽字,你家小花滅了,是村裏重點滅絕對象。”


    王治山說:“為什麽要先滅我家的狗?又不是桃花狗,難道這狗也論階級成分?”


    隊長用兇惡的目光盯住王治山。


    小花躺在地上,臨死時,小便失禁在地上。王治山簽字後,隊長高傲仰視著說:“這狗也是命運不好,在富農家生活,為你家看門,效忠你這個富農,當然是富農狗,我說這狗是桃花狗,它就是桃花狗,我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你就是不行,你不想想這是誰的天下。不能吃,要深埋,小心犯了狂犬病,來英死得慘。”


    下午,飛燕村的空氣中,不時溢散著狗肉香。王治山在這缺衣少食的年代,也是不怕什麽恐水病,將小花煮熟了。王學十卻一口也不想吃。


    夜幕降臨,飛燕村出現了從沒有的安靜。已經不是狗的世界,王學十問王治山:“爹,是不是這個人世間,就沒有狗了嗎?”


    王治山說:“是呀,以後絕種了。”


    “狗也絕了,人會不會變得不好玩?”王學十問。他爹不想理這個王學十,什麽樣的事情都打破砂鍋問到底。


    “爹,你前額的頭發,是哪個給你剃掉?”王學十又問。


    這句話,王治山首先是笑個不停,然後摸著自己稀疏的額頭認真地說:“是日子。”


    王學十說:“爹,飛燕村沒有日子這個人。”


    王治山說:“日子就是天,是天剃的。”


    王學十說:“天不會吃飯,沒有手,沒有刀呀。”


    王治山說:“十字啊,秋天的樹葉落滿一地,樹的頭發是被天剃掉的,人也一樣。”


    王學十說:“爹,你把我的頭發剃了,那你就是我的天嗎?”


    “那是,爹是你的天,爹頭上還有天,天上麵還有天。”王治山答道。


    “爹,我知道了,你是爹天,你頭上的天,我叫老天爺,天上麵的天,我叫天祖。”王學十這樣說道。王治山笑得前後站不住。


    過了幾天,我看到隊長,會計家的狗還活著,我生氣問父親:“村裏所有人說,狗要全麵消滅,隊長、會計家的狗還活著,這是為什麽?”


    “這叫狗仗人勢,人家的狗是貧農狗,階級成分好。”


    “爹,你是富農分子,那我狗叫富狗?人家叫我什麽成份?”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瓜就是瓜,豆就是豆。你是小富農,爹把你們坑了,這頂帽子摘不了了。”


    “那我以後也要受罪挨整!”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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