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公社的生產隊有大量營養不良性水腫的農民,到衛生院就診,衛生院的大門都快擠破了,醫院也沒有什麽辦法。院長就請示公社,公社就出了一套方案。保光頭在喇叭裏有氣無力通知:


    通知,請公社各生產隊注意了,凡是水腫的同誌,請於星期三到公社來,洗桑拿浴,坐蒸氣桶,能有效減輕水腫。鹿山公社、鹿山衛生院。


    “王赤腳醫生,你聽到通知了嗎?”賈包子、王大毛問。他們兩人也腫了。


    “剛聽到。我現在不是赤腳醫生了,就叫我王修蓮吧。”王修蓮說。王赤腳最近也沒去衛生所上班,被支部書記的親戚給趕跑了,說她成分不好,不能混到幸福主義衛生戰線中來,要純潔組織,衛生院院長要留王修蓮繼續幹,但迫於覺悟立場問題,院長就放走了王赤腳醫生。


    “有用嗎?”賈包子問。


    “公社和衛生院組織的,肯定有用。缺醫少藥的年代,死馬當活馬醫唄!”王修蓮說。


    “那我們也去治一下。村裏有好多浮腫的人,隊長會組織大家的吧。”賈包子說。


    猜對了,隊長組織牛車,拉著第一批水腫群眾走在通往公社的路上。


    王郎中怎麽就不去呢?她知道這是營養不良引起的水腫,也不知道是誰想的鬼主意。蒸汽桶蒸一時,治標不治本,之後又會腫的。她突然懂了,但又不能亂說,說了是會犯錯的,這年頭,當個啞巴最安全。


    生活困難,糧食緊缺,韓瘋子等一些右派、黑分子被釋放了。韓瘋子迴到家裏,過了中午,沒見過群眾去大食堂。自己餓了,他跑去食堂看,裏麵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他才明白,夥食堂散夥。他歎到,還是當右派、黑分子好,在關押在牢房,至少有點吃的,犯錯誤不至於被餓死。這下怎麽活呀?真想再故意犯錯再去勞動改造。


    他走去王修蓮家,想打聽當下飛燕村是什麽形勢。


    “王醫生在家嗎?”


    “在哎!”聲音有氣無力的,聽得出像是好久沒吃飯了,王修蓮說,\"是韓清嘛!進來。”


    韓瘋子穿著破爛,如同一個討飯的叫花子,出現在王醫生眼前。因為有公家人來找王醫生看病,就說:“韓清,你先坐,我給供銷社何師傅抓點藥。何師傅,你呀不生孩子的原因是月經不調,衝任虛損了,宮寒了。如同農民種莊稼一樣,在保證種子沒有問題的基礎上,隻要風調雨順,土地不要冰天雪地,種子會從地裏冒出來的。你的左右尺脈遲緩無力,我給你的雙參、花蝴蝶、淫陽霍、野當歸,每樣六錢,你迴家後再加二兩甜白酒混在一起煮,例假完後連服12天,就可以下種了。”


    何師傅說:“好好,謝謝,王醫生,給你多少錢?”


    “何師傅,你給幾萬我也不要,錢對我沒有用,你在公社,熟人多,你們是吃公糧的,能不能幫我點口糧,六個月沒有吃過飽飯了。”


    何師傅說:“那行,你能跟我一起去嗎?”


    王修蓮說:“我走不動,讓王治山跟你去,好嗎?”


    何師傅說:“行,治山跟阿姨去,迴來就有吃的了。”


    “是。”王治山迴答說。孩子們聽到有吃的,眼睛雪亮了許多,精神有些振奮。王治山跟著何師傅去公社去了。


    王修蓮問:“你怎麽迴來了?”


    “哎呀,勞改隊也沒糧食,把我們放了。王治強,跟著叔叔韓瘋子找吃的。走啊。”韓瘋子說著,用手拉著治強走了。


    走到外麵,韓瘋子小聲與王治強說:“餓不?”


    “餓。”王治強說。


    “你要等著餓死,還是活命?”韓瘋子說。


    “活命。”王治強說。


    “今天好多人出工了,聽說隊長、管理員他們送水腫病人去公社。”韓瘋子說,“那好,我才好下手。”


    韓清講:“記好,饑餓的人隻要是能吃的,是不講究什麽食物的。貧窮的男人隻要是女人,就算不漂亮,也娶來做妻子。窮得連肚子都吃不飽,人就會去偷盜,這也是為了活命。古人說得好,叫饑不擇食,貧不擇妻,貧窮起盜心。今天咱們弄來的東西的行為,叫分享。等會你放哨望風,有人來的話,你咳個嗽。我到隊長和管理員家弄點糧食。啊!”


    雖然韓瘋子左手不得力,但翻窗戶挺利索。他潛入隊長家,偷得一小袋玉米,悄悄溜走了,然後找個地方藏好。


    他又從門縫裏,輕腳輕腳溜進管理員家,看到他老婆在火塘邊正打瞌睡,火塘邊的鍋裏正冒著熱氣,撲麵而來,一股臘肉香,誘惑得韓瘋子大口吞下口水。他摸了一塊煮熟的肉,貓著身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王治強目睹了整個過程,肅然起敬,不敢小視這個獨臂大俠,別人喊韓瘋子,王治強、治山都叫他韓叔叔。


    韓瘋子不準王治強說出東西的來曆。他們偷偷迴到王修蓮家。


    “快來,大家一人咬一口,這是我從公社帶迴來的。大家不客氣,都吃一口,留下一口給王治山。”韓瘋子把玉米顆粒放在火塘灰裏攪拌,受熱的玉米劈啪作響,像花蕾裝滿了整個春天的力量,一下炸開花了。大家愉快地分亨,嘴巴周圍,黑糊糊的,像吃了黑芝麻糊。喝一碗冰水下去,消一下爆米花的火氣,滋潤安慰一下腸胃,那股舒服勁找不到什麽樣的詞語來形容。


    晚間,王治山也帶來了何阿姨家的大米和紅糖。雖然不多,但是關鍵時刻能救命。


    這紅糖很珍貴,糧食更少得可憐。這些物資在當時,比黃金不知要高多少倍。如果給你一堆糧食和一堆黃金,我想你會毫不猶豫地要糧食,有錢有個屁用,那時的錢財如糞土。


    韓清能偷到東西,因為隊長和管理員帶大家去街上洗桑拿去了。


    喬珠江一家人,沒有一個人水腫,他們夜裏偷著煮東西吃。那些糧食是劁豬匠用他當土匪時藏在仙水洞與貓貓箐的銀子換來的,他都是深更半夜帶著銀子到別的村的財物保管員那裏交換來的,狡猾的劁豬匠每次都更換交易的下家,怕下家懷疑他銀子的來曆。


    話說當天,全公社來了不少水腫病人,因水腫死了不少人,大家都怕死,有一線希望都不放棄。鹿山衛生院院子裏支起二十口大鍋,大鍋裏放了山上采來的木通、茯苓、防風、通草、麻黃。裏麵置一大木桶,大木桶可容納數人,底部與鍋裏水麵之間用木棍支持著,上麵放草席,人打開其中的一道門就可以進去,溫度靠這道門來調節,鍋底是燃燒的木頭柴火。聽說這也是公社衛生的一種發明創造,想在其他公社之前敢為人先。


    劉振東是白藥廠的工程師,是作為右派分子下放到鹿山衛生院的,他是反對這樣做的,因與院長和公社領導意見不和,他被趕到納浪小公社一所廟裏,廟就是改造成當地的衛生所,他的口糧由各生產隊提供。這樣這個村又多了一個人劉振東。


    飛燕村有十幾個人到公社治病,分成男女兩個組,用帳隔開,保護男女隱私。賈包子、王大毛、張柱寶、王老海、張包包等脫光衣服,被衛生院男醫生趕進大木桶。


    “醫生,會不會被蒸熟了?”王老海擔心地問。


    “不會,我會控製好蒸氣的,不會的,就是會出汗,汗出了就不腫了。連風濕病也能蒸好。這些都是免費的福利。”醫生說。


    “謝謝醫生!”王老海說。


    這樣蒸了幾分鍾之後,王老海叫到:“太熱了,快要死人了,醫生、醫生,把蒸籠打開一點透氣!”


    “你叫個什麽,再堅持一下,堅持就是勝利。”醫生說。


    大木桶被蓋得嚴,能微微看到一絲絲亮。一般人實在受不了的,也是治病要緊,大家想早點康複,身上被蒸出大量汗水。王老海頭有些暈乎,說:“你們關節風濕痛,有什麽變化,我覺得好多了。”


    “是有效果。”賈包子說。


    沒聽見張包包吭聲,王老海推推他,結果張包包一點動靜也沒有,王老海怕了:“醫生,醫生,死人了,死人了。”


    醫生打開蒸氣桶,檢查了張包包的鼻孔和心跳,不慌不忙地說:“他是走了,沒氣了,他是水腫病厲害,是自然死亡,不是蒸死的,你看你們不是好好的嘛。誰是張包包家屬,進來一下。”醫生又大聲叫張包包的家屬。


    “我是。”張包包親屬鑽進帳篷說。


    “他走了,他病重,時間又長,我們盡力了,你拉迴去吧!我們救死扶傷,革命人道主義精神已經發揚了。”醫生麻木地說。


    張包包的家人說:“謝謝你們,你們治病救人,都是為人民服務,謝了。”


    麻木的、見慣死人了的人們已經對死亡習以為常。他們從另外一種角度想,死了也好,免得活受罪,死也是一種了斷和解脫。


    這段時間,不斷來洗桑拿浴的水腫病人不少,出了汗後,腫是消了一些,可是過兩天又腫了。來的人是沒有工分的,加之消腫效果不是很好,兩個月後,人也不來了,公社衛生院這項發明創造也宣布流產了,於是不敢在其他公社推廣。


    劉振東曾到訪飛燕村的行德堂的王郎中,聽她關於水腫的治法,並說自己是專管分子,被趕到農村來的。


    王郎中告訴劉振東:“我切了他們的脈,虛而沉,舌苔濕潤,多齒痕並四肢無力,沒有表證的證據,多屬於脾腎陽虛症。所以公社醫院用麻黃一類藥蒸的話,能一時發汗利水,但體虛得不到解決。我曾用河裏的小魚加生薑皮、加幹薑、少許麥芽熬的糖,就治好了幾個。可是河中的小魚小蝦都被饑餓的人們弄光了,也就沒法醫。我認為是餓出來的病,後天之本脾胃不能溫暖推動先天腎的汽化與蒸騰,水濕因為脾腎功能衰弱而停於體內。”


    劉振東說:“王郎中說得有道理。”


    王修蓮說:“劉大夫,你見過肝硬化,後來吃不下東西,而形成水腫的病人嗎?這種人也是沒東西吃下去,肝脾失調,最後累及腎才腫的。而現在的水腫,完全是沒東西吃才發生的。”


    劉振東說:“王郎中,你是跟誰學的醫?你說的符合醫學道理,這叫營養不良性水腫。我在公社衛生院反對桑拿浴療法又被趕到農村的。”


    王修蓮說:“我父親,我沒上過學,字啊,藥是父親教的。”


    劉振東說:“你呀不簡單!”


    王修蓮說:“劉大夫,你主要看什麽病?”


    劉振東說:“我是造白藥的。現在變成閑人了,都怪我的性格,對不合理、不實事求是的事,就反對。結果被打成右派,被發配到鄉下了。大家說的實事求是是真理,可有些人不讓說實話。”


    王修蓮說:“哦,你們造藥的大師傅,吃公糧的,都打成右派,成為專管分子。我們小老百姓也算不了啥,我是富農。”


    劉振東說:“咱們都是黑五類,地富反右壞。黑變紅不容易,其實也不要變,紅的黑的,世界才豐富多彩,如果沒有黑色,都是一片紅色,紅色沒有了比對,紅色就難以顯示它的鮮紅。”


    王修蓮說:“對對,劉大夫,陰陽又對立又統一,又相互轉變,有白天與黑夜,有寒冬也有春天。咱們想開點。”


    劉振東說:“黑夜為了裝飾白天,沒有永恆的黑夜,你看我們現在是白天,但是歐洲地方這個時候是黑夜,世界是相對。我樂觀認為,曆史有一天會把我這個右派平反的。”


    王修蓮說:“我就不可能平反了,我是富農,這是定了的。王八後背粘上地上的膠了,永遠翻不了身了。”


    劉振東說:“沒有永遠,隻是一個曆史階段。過去的打富濟貧,是為了爭天下,沒有富有階級物質財富,貧窮階級也不會鬥爭,沒有果實分,誰願意打天下打土豪。把地主富農他們的田地、糧食、錢財,分給貧窮大多數,大家才有動力。革命是一種手段,目的是分享好東西與自由。正如一個地主,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家裏炒了十分可口飯菜,我們突然打到他家裏去,抄了他的優越,讓他靠邊站,我們享福,有吃的、住的。因此從這個層麵上講,應該感謝地主富農。那麽,要不要槍斃了他們?沒有必要,留下來給我們當牛馬,這就是鬥爭。大家是相互依存的。沒有鬥爭的對象,人活著沒意思。當前吧,不是敵我矛盾,是人民內部矛盾,矛盾是推動事物發展的原動力,是鬥爭的需要,是遊戲規則的需要。這個世界沒有老鼠的存在,貓的價值難以體現。老鼠與貓可以和平相處的,但前提是老鼠要請貓吃魚或其他肉類,這又是相對可變的。人與人雖然不是老鼠與貓的關係,人類社會自身的鬥爭,人與人的鬥爭是必然的。貓啊狗啊都要爭奪交配權,何況人。馬克思說了,有矛盾就會鬥爭,鬥爭就有和平,鬥爭也是為了真理,為了大眾。”


    王修蓮說:“是啊,我也想通了。”


    劉振東說:“鹿山公社有個能人,叫王大春,名氣大,他有個綽號,叫通死你。你想不通,我也要通你,這是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他是下鄉工作組的組長。”


    王修蓮說:“自己想通了好,中醫說,通則不痛。這麽說來,王大春是味活血化淤通絡的好藥。”


    劉振東說:“哈哈,是這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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