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十背著自己的鋪蓋迴到家中,家中隻剩下姐姐、哥哥、學字、學會。他把自己刨的土豆拿出來抓在手中,說:“等會兒吃今年的新土豆。”可王學十看到一家人臉上一點都不高興,王學十問:“你們是怎麽了?有新土豆吃,還不高興嗎?爹爹媽媽呢?他們去哪了?”


    “學十,父親從樓梯上摔下來,今天一早送到醫院住院了。”


    “啊!”王學十拿在手中的土豆一個個掉在地上,滾來滾去,手停在空中,悲傷地哭起來,這是王學十最擔心的。住院一定是大事,這突來的打擊,對王學十來說,相當於天塌下來,父親可是他親愛的父親,爹娘出了問題,當兒女的怎麽能過得快樂。王學十問:“姐,爹要緊嗎?”


    “他今早起來,不小心踏了一個土豆,從樓梯摔下來,人就爬不起來了,是用馬車送去的,你看這就是爹踏到的那顆土豆。”


    他搶過來把土豆從山坡下丟了,丟得很遠很遠。王學十“爹呀爹呀”地哭起來。這麽一哭,引得姐弟們就哭成一團。後來姐告訴王學十:


    “爹說了,明天你就要考試了,叫你今晚就去鹿山公社醫院找他。”


    “還能說話?”


    “能,他說估計是腰杆骨折,肋骨骨折,上肢骨關節脫位了。”


    “那,爹吃了那個“打不死”的小黑藥了嗎?”


    “吃了,吃了才勉強爬上馬車的。”


    王學十的心中,王治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是一棵支撐一片天空的大樹,有了這棵大樹,孩子們才有遮風擋雨的地方。


    王學十背著書包,匆匆忙忙告別飛燕村,走進了鹿山公社醫院的大門,他去問醫生:“大夫,這裏上午住著個病人,是跌傷的,他叫王治山,我是他二兒子。”


    “有的,有的,靠著廁所的那一間就是,廁所從這裏進去,右邊就是。”


    “他會不會死掉?”


    “傻孩子,別說不吉利的話,活得好好的,隻是關節脫位,全身兩處骨折,都複位了。”


    “謝謝您,大夫。”


    王學十放心了,一路上憂心忡忡的心事,一下從身上跑了。他仿佛身上突然減輕了幾十斤的包袱,頓時有了解脫感,他伸展一下腰肢,自言自語道:“如釋重負”原來就是這種滋味。


    王學十走進病房,看見王治山斜躺在木頭床上,灰白的牆上有液體浸濕後風幹的跡象。一個木頭架上掛著個吊瓶,吊瓶下一根筷子粗淡黃色的膠皮管子一直連接到王治山的身體上。蘭蘭端坐在病床的旁邊,王學十走得很輕很輕,王治山和蘭蘭都沒聽見。但王學十聽道:“老頭子,這會還痛嗎?要不要緊,不行的話,再吃一袋''小黑藥”,你要是殘廢了,我養著你。要是我死得早,孩子會養你。”


    “沒事,隻要內體不要出血,斷了幾根骨頭,不礙事的,跌打接骨藥,我的方子比衛生院的好,明天我就出院,今晚觀察一下,明天王學十考完試,咱們就迴家,他帶你去挖藥。”


    “爹,媽,我來看你們了。”


    父親說:“學十啊,進來,我不礙事,不要因為我這件事影響你考試,爹是學什麽的?骨折損傷的草藥醫生。”父親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從臉上擠出一點平靜來安慰王學十。細心的王學十能體會到父親的傷痛,知道他舍不得錢來住院治病。


    王學十問:“別說話了,養神,醫生告訴我了,脫了位,還骨折了,聽你往常說,傷筋動骨要一百天才會好,是嗎?”


    “對普通人是這樣,我草藥醫生要快些,明天迴家,你和你媽去幫我挖骨碎補、續斷、接骨、蚯蚓、虎杖、小鬆牛,你看爹很快就能下地走路,讓你認識一下中國神奇的骨傷藥的厲害,以後你長大了要當中醫師,我把我一身武功傳給你。對於骨折,我弄的小夾板固定術,比衛生院的石膏麵精致,石膏麵固定一個月,他換草藥怎麽辦?石膏固定不用草藥,但小夾板可伸縮,也可換藥,透氣,又能改善血氣循環,石膏固定做不到這些。行了,你去走走,到花台那裏看看書,今晚睡病房,明天要考好,不要緊張,給老子爭口氣,爹病都要好得快些。你要好好讀書,走出農村,端上國家的飯碗,爹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爹都高興得多活幾年呐!你哥是判死刑了,就看你學十了,為什麽叫“十”啊,我們是學字派,你是十月初十生的,那是雙十,又叫十全十美,爹問過先生,也問過韓半仙叔叔,你十個手指上,有十個圓圈,叫十螺紋,古語說''十螺全不下田,蓋章吃飯不花錢。''不下田的不是國家幹部就是行走江湖的藝人,而藝人不可能蓋章,那未來我兒應該是國家幹部的命,爹一生是玩完了,八字少一撇,似人非人,似八非八。娃啊,我苦呐,是找過先生斷過,說我十九歲自力更生,三十六歲脫去蘭袍換黃袍,黃袍是皇帝穿的,我隻要日子好過,別搞階級鬥爭就滿足了,現在包產到戶了,爹的年齡是大了,早聽人說,現在我們地主富農不叫''分子''了。叫社員,包產到戶醫好全村的“風濕麻木”的思想病,這幾年政策很好,還要加大搞改革開放了。”


    “知道了,我去看書了。”王學十拿著語文、數學書去衛生院的花台邊看。花台裏各種花爭芳鬥豔,王學十從來沒有見過這些花,但他知道,是花就有一天要芬芳,給世界增添美麗的色彩,應該是這花體現的價值了。他想,讀五年書,就得考取初中,才能證明自己,不然的話,別說什麽花,可能連根野草都不如。


    第二天,天是陰陰的,王學十喜歡考試時有個涼爽的環境,他怕天熱影響發揮。上午是語文考試,下午是數學考試。語文考試的作文題目是:“我的······”。他就寫《我的父親母親》。他就把父母有一次打架和這次意外住院的故事的對話、細節、心理,全部輕鬆地寫出來。


    半個月後,王學十收到了公社的初中錄取通知書,而且全村隻有他一人考取。父親十分高興,一下從床上走下來,拿著通知書在屋裏走來走去,他仿佛不像有病的人。他說:“我小學畢業,隊裏就不給讀書了,這下你高升了,替爹完成了讀中學的夢想,你真行,全村就你考取,給爹長臉了,對了,今天是初一還是十五呀?對,我想起了是十五啊,好啊,晚上我讓你媽去你奶奶墳上潑些水飯,再給她上柱香,告慰在天之靈。”


    那晚,他用新鮮的蚯蚓碾碎,加了幾口燒酒,脖子一仰就吃下去了。第二天以後,就沒見過他吃什麽藥,他又一如既往地生活勞動。我後來問我自己,爹為什麽這麽精神,並肯定認為,人的心情是人世間最好的良藥,能壓製世間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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