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國民黨在北方的戰事很吃緊國軍戰鬥人員明顯不足,於是提出“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征兵原則。各鄉村抓兵抓得嚴。李開雲排行第三,已經是五個孩子的爹,三丁抽一,大哥二哥身體狀況欠佳,視力不好,國民黨不要,那隻有老三開雲。開雲的父親,也不希望開雲去當兵,當地人常說好男不當兵。於是出了個主意,舉家從陳橋村搬家到飛燕村,並且把李開雲改成王開雲,說是去上門的。飛燕村有“行德堂”,可以迴家去。最近幾年,那裏才有幾家人,土地很多。最近有好幾家分家搬到飛燕村去,據說都是逃兵役。


    就從那個時候,飛燕村又熱鬧起來。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大家都以為風平浪靜,可上麵逼得緊,說陳橋村神了,一個兵都征不到。有保長、甲長舉報給縣長,結果縣上來人查,情況屬實。這一年,縣裏的人有不少人發財了,有錢人可以出錢,逃避兵役。但是上邊下達的指標沒完成,就烏紗帽保不住,因此當官的一邊完成任務,一邊要收禮。隻要你送足夠的錢,就說你不合格,就找借口退兵。


    抓丁的消息傳到陳橋村,二哥連夜趕到飛燕村,把抓丁事情說給開雲聽。可是,還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人來敲王開雲的門。


    “開門,搜查!”門搖晃著。


    二哥小聲說:“你去床下躲起來,我應付。”


    “什麽事啊!這麽晚了,幹什麽呢?”


    “開不開,不開就開槍。”有征兵工作組喊道。


    開雲二哥用手頂住門,突然一聲槍響,子彈穿過門扳,打中他的右手食指。門被撞開了。血從門邊流出來。


    “說,你是什麽人?”抓丁的人說。


    一屋子小孩子受驚哭叫著。


    “不說我斃了你。”


    “我是王開雲的二哥。”


    “聽著,我們要抓的就是李開雲,他在飛燕村叫王開雲,根據你家情況,必須去一個,你與你哥不行,隻能是王開雲。根據國民政府令,不服兵役,可以判刑或現場正法。要識大體,王修蓮,你男人呢?”


    “我幹活才迴來,不知道。”王修蓮說道。


    “搜!”


    屋裏被搜了,搞得亂七八糟的,開雲被發現了,他狼狽地從床下爬出來。


    “我爬去找核桃,當兵是好事,好男就是要當兵,我沒躲。”


    “給我老實點!用繩子綁上。”


    沒多久,飛燕村抓起五人,用一根繩子捆住五個,被押往縣城。這一夜,飛燕村小孩哭了,婦女哭了,男人要上戰場,那是生別死離,哭碎女人心。


    王修蓮沒哭,她明白哭也沒用,抓丁的人走了。她一個女人更孤單,她告訴開雲的二哥看好孩子,自己將幾年來積攢起來的錢拿出來,又跑到陳橋村借些錢,什麽也不怕,連夜趕到縣城,打聽到征兵處。


    第二天一早,她來到征兵處,問道:“請問哪位是征兵長官?”


    “我就是,有什麽事?”長官看到王修蓮手中的禮物,態度明顯好了許多。


    “我家就我一個女的,怎麽說抓就抓?”王修蓮說。


    “好的,到我辦公室說。走。”


    辦公室沒其餘人。


    “依法服兵役是自古以來的事,男人要報效國家,不能老抱著婆娘,那國將不國。日本為什麽不投降?就因為男人在前線抗日,女的要耐得住寂寞,在家裏抗日,對吧?隻要日本投降,國共和平,你男人就可以迴到你被窩裏了。就三年兵役,別二三天就受不了。全國的女人都像你一樣,如果中日戰爭,中國亡國,男人死了,你們女人就成了日本人的下酒菜。對吧?”


    “對對!長官,我孩子多,孩子他爹會夢遊,有靜脈曲張、痔瘡,不適合當兵,通融一下,這是我的禮物,孝敬你的,這是我借的,夠我家吃用兩年的。請多關照。”王修蓮笑著說。


    “好好,你這人會做人,我一定幫你。”說著將錢物收下了。“你一個女人說得對,聰明,說他夢遊、靜脈曲張、痔瘡,對對,我給領導打報告,我們中午商議一下,把人交給你。這點事,我一定辦,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


    太陽當空,應該是正午時分,人餓得肚腸子咕咕叫。


    等待是件痛苦的事情。


    好不容易,才盼到征兵處劉領導帶著王開雲從政府大院走出來。劉領導笑眯眯說道:“王修蓮,你男人得幾種病,他參不了軍了,你們迴去吧。”


    努力終於有結果,實際上王開雲什麽病都沒有。周圍的和她一樣女人圍上來問:“你男人什麽病啊?”


    王修蓮高興說:“夢遊。”


    “夢遊,不用當兵,快,去報告領導說有病,快呀!”一群婦女奔向政府大院。


    “謝謝你啊,修蓮,沒你,我隻得當兵了。”王開雲說著,也不管別人怎麽看,擁抱起修蓮。


    “快放開,你不要臉,我還要臉,走,吃點東西,快迴家看娃娃。”王修蓮說。


    兩個人走進飯館,才發現身無分文,尷尬地走開了,身後飄來一句話“叫花子”,是飯館的罵人話,是瞧不起鄉下人。王修蓮說:“剛才走在街上,有人擠我一下,一定是蟊賊偷光我的錢。這下隻有受餓了。”


    王開雲安慰道:“沒事,隻要一家人能團圓比什麽都好。”


    人有時候真是禍不單行。命運捉弄人。


    他們往家裏趕路,走出離縣城十裏後,走到一個叫倉裏鋪的轉彎處,王開雲和王修蓮,遇到一股開拔北方的國軍,走得很艱苦的,炮和糧食都要人推,吃力得很。


    有國軍喊道:“夥子,站住。”


    “長官,什麽事?”焦急的王開雲結巴地問道。


    “沒長眼吧,幫他們推炮車,推過山去再放你迴來,為國出力吧。”


    “我家孩子沒人管,我們都沒吃飯,沒力氣。”王開雲說。


    長官拔出手槍,朝王開雲跟前開了一槍,嚇得他一身冷汗,手腳顫抖往後退,他哀求長官說與妻子交代一下就推車。他一下親了口修蓮的手,因為他預感到,一定被抓走,也不知何年相見。邊退邊看望王修蓮,加入到推車的人群中。


    王開雲說:“別等我,你先迴去看娃娃,我去一陣又迴來。”


    “與女人親嘴你就有力氣了。”國軍不高興說。士兵們都笑了。


    “好的,我在這裏等你!”王修蓮說。


    王修蓮眼巴巴看著王開雲卷入人流,黃灰在軍隊上空籠罩著,天空變得有些曖昧。她癡呆地在那裏傻等,直到天黑也不見王開雲的人形鬼樣。誰也沒想到,這一等,還要多少年。夜晚,王修蓮是如何迴到飛燕村,她自己都是昏昏沉沉的。自己像是發瘋了,人財兩空,走累了,餓累了,哭累了。


    從此,一個女人帶著一群孩子艱辛地生活,她活下去的理由除了孩子,還有一個就是分開時那最後的吻別。她始終堅信,她的王開雲還會活著迴來。一個可憐的女人的命運開始了。


    這個家就靠她一人苦撐著,農活忙不過來時,才到陳橋村找人來幫忙。父親多年不歸家,她也是很掛念,想的時候,就翻翻醫學書籍,這是王修蓮多年的習慣,時間久了,自己也懂了很多方藥,慕名而來的病人,就請她看病。因為效果不錯,名聲就傳出去了。隻要是農忙季節,那些病人會主動幫忙,加上別人送來酬謝的錢財,日子過得寬裕,又大量買了些土地,種植藥材。


    但她還是不快樂,心裏苦啊。苦啥?苦自己心中的男人-開雲,這輩子真的苦了,被王開雲害慘了,害苦了,想到傷心之處,一個人跑到山上樹林裏去哭一陣。


    “王開雲呀王開雲,你這個狠心的男人,死鬼,我這生是來替你還債的,我上輩子欠你的,今世來還,哎呀,我的媽呀!哎呀我的爹呀!”她這樣發泄著,哭著。


    上山拾柴的大媽見到後,勸慰到:“修蓮啊,看樣子你是哭了好多次了,時間長了會把眼睛哭壞的,你看你那一幫娃兒,要為他們著想,是吧?你還年輕,說個不該說的話,如果真的很苦,再等幾年,開雲不來信的話,再找一個。”


    王修蓮說:“嬸嬸,我不是想要找男人,是我心裏苦,哭一下好受些。”


    “是啊,又當爹又當媽不容易啊,往後有什麽困難就給我叫一聲。修蓮啊,嬸呀最近不舒服,都是啥病啊?你幫我瞧瞧。”


    王修蓮說:“嬸,你把手伸來我摸摸。”


    修蓮摸到嬸嬸的手腕,寸關尺弦長,說:“嬸嬸,你會眼花頭昏,肝陽亢了,時間長了,來,我帶你采些草藥吃,會好的,你看這是夏枯草,這是金錢草,這是鬼箭草,你就煮水喝,我用這方子,治過許多人的病。”


    “哎呀,要是治好了話,就好好感謝我的修蓮,修蓮是個好女人。”王修蓮最大的安慰就是,鄉親們對她的認可,每治好一個人,幫助一個人,她才有成就感、存在感。活在群體中,才能減少她的脆弱與無助,幫助別人也是替自己打算,沒人需要自己才是一種悲哀。


    大嬸問:“修蓮啊,這一年的,消瘦了,開雲有消息沒有啊?”


    “沒有,不知死活。”說著,鼻涕流下來,眼淚也滑下來。


    “嬸不該提這事,讓你傷心呢,走,咱們迴家。”


    “嬸嬸,我幫你背柴。”


    王修蓮邁著艱難而沉重的步伐,頭發在風裏更顯得淩亂,她也沒心思打扮自己。冬季,萬物都顯得蕭條,大地失去夏日的豐滿,滿目貧瘠與瘦薄。


    女人是來裝點世界、精彩世界、繁榮世界的,是上蒼送來給男人疼愛的,可是,戰爭、衝突、人性改變了和諧美好的生態體係。


    生活還得繼續,太陽還要升起。


    王修蓮守望著這塊土地,送走一個個春夏秋冬。


    守望著五個孩子,一天天長大,飯量增大,孩子們前不久還遮得嚴實的腳腕又露出來了。


    守望著“行德堂”的花花草草,身上彌散著藥物的芳香。


    守望著北去的親愛的“雲”,希望能雲開日出,哪怕一點點信息。經常做夢夢到王開雲,突然出現飛燕村的村口,飛奔過來,擁抱著自己迴家,可夢醒時,還是一半的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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